朝悔真正投入玄景门下之后才知道什么是魔鬼训练,什么是惨无人道,灭绝人性,什么是生不如死。玄景让她一一体味了这人生百态,一个不落。
“朝悔起来继续,朝悔你这就要放弃了吗,我给你取名朝悔不是为了让你后悔的,起来……”玄景此时全无谪仙的模样,那可倾国倾城的红衫也染上了尘土芬芳,口中不断蹦出的字让朝悔更是心灰意冷。她的师父,当真的避世太久,如今把那一腔热忱全用到了她的身上。
相处的越久朝悔愈发的觉得玄景那仙人模样真是欺世盗名的假象,阁中弟子竟全被骗了。他实际上明明是个心胸狭隘,脾气暴躁,内心猥琐的——老妖怪。
朝悔每日子时入睡,卯时便起,可谓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而且一起来便是超级强度的训练,朝悔不愿成仙成佛,只愿济世安民。
可玄景说她起步太晚,又仓皇度日一年,懒散惯了,应当严加管教。朝悔一咬牙,点头了。
这个点头足以让她后悔一年。玄景其中未尝没有报复的成分。却是倾囊相授,严苛至极,毫不懈怠。
朝悔知道他已入臻境,对世俗凡物,食物睡眠皆无要求。可每每看到那红衣染尘、嗓子嘶哑的玄景之时,她心中无不愧疚。
说到底,他趟这浑水,不过是为了她。他完全可以独守玄桑,不问世俗,却对她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
阁中弟子除了溯流大师兄是他亲自教导过的,其他人他都是得过且过,半梦半醒。他常对弟子说的话便是得道全看悟性,为师帮不了你。
可如今——他亲自违背了这句话。朝悔起不来,他就亲自去掀她的被子,害得她一度和衣而睡。
朝悔有所懈怠,他就亲自陪同,一丝不苟。从日出到日落。
就是深夜也不放过她,习武段为文,学古判今,玄景就好似一部大百科全书,天下大事,前尘后土,皆在一人心中。
朝悔异常崇拜,玄景却心中微苦:“若是你活了百年,每日无所事事,也定通晓来去,博冠古今。”这话非他不能说出口。
玄景曾说,欲知前世,需求古籍。欲晓后事,定通乾坤。
玄景如今的修为通前晓后不是难事,可前世尚可博闻强识,后事全凭个人悟性。千年万年的智慧集锦,非一朝一夕可速求而成。
朝悔虽性格淡然无波,可却偏偏执拗,所想所盼,一定极力达成。渐渐地,无需玄景多言,她便钻研揣度到深夜,非子时不肯入眠。就连梦中也是一招一式和太极八卦。
当日离开夏家,朝悔是死人的身份,被元央挖出来之后,也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在夏家的所用之物,都留在那里,连她最爱的碧渊剑也是束之高阁,不见天日。
好在玄桑最不缺的便是奇珍异宝。玄景从藏宝台中亲自取出一块千年玄铁,为她亲自煅剑。
世人皆知百年玄铁已是难求,需国家官府亲自派人挖掘,其中人力物力,耗费不知多少。更让人沮丧的是铁矿虽多,却都深藏于地下,位置难以确定,取出一块完整的玄铁不知有多艰难。
所以大多玄铁都深藏宫中,上等的为贵人所用,下等的则由铁匠锻造成铁器以充盈军库。
玄桑阁这块千年玄铁,珍藏已久,乃是人间至宝,数代阁主都曾动过那它锻造兵器的念头,却因踌躇不下耽搁了。如今倒是便宜了朝悔。
那日,玄景亲自带着朝悔进了藏宝台,藏宝台是玄桑极致之地,非阁主不可入内,可玄景早就摒弃了这些规矩,大喇喇的带朝悔进入其中。朝悔以她半吊子的水平也能看得出这里风水极佳,山南水北,孕育天地无极灵气。
朝悔心中还有些忐忑,会不会前代阁主留了什么暗器机关,等发现非阁主入内便会触发,她死里逃生过一次,不想这么快就赴死。
谁知当她把这想法和玄景一说反倒是被他嘲笑了一番:“朝悔怎么如此胆怯,这般胆小,日后又如何角逐天下。”
朝悔不以为然,人固有一死,可死在这还真是不值,她做出请的动作:“师父先来。”
玄景毫不避讳的嘲笑她:“好。”
二人进入藏宝台,因玄景一向闲适,他除了初任阁主时进来过一次再未踏入过此地。所以朝悔还未见台中宝贝便见到了不少灰尘。
俯首抬袖间厚厚的灰尘扬起,菱形的窗子中透入的阳光反射在灰尘之上,朝悔被激得咳嗽起来。
玄景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小朝悔,怎么还是这样的不中用。”
朝悔反驳:“废话少说,快找。”
玄景不解的眨了眨凤眸:“找什么?”
“不是找兵器吗。”
玄景淡笑摇头:“无需寻找,为师知道它在哪。”
朝悔气恼:“那还叫我过来,你自己取不就好了。”
玄景亲昵的捋着她的发丝:“为师是想让朝悔看看这些阁中的宝物。玄桑阁存世已久,这些宝物各国的皇宫中都未必得见,女子皆爱珍珠玉器,珠宝华服,朝悔不好奇吗?”
他美丽的眸子中透出温润的光芒,难得的专注让人心折。朝悔也无比认真:“朝悔不好奇,这世间宝物都是历经无数波折周转的,世人争斗,谋取,皆源于此,可是争宝物的人都死了,宝贝还在,这是多么让人心焦的事情。若是朝悔未曾得见也就罢了,若是朝悔见了得不到,难免愤懑。就是得到了,有朝一日我死了,宝物易主,我怕我死不瞑目啊。”
这话说得实在,听在玄景耳朵里却抑郁愁苦:“朝悔不会求而不得,若是朝悔喜欢的皆可拿去。若是——朝悔有朝一日死了,为师便让宝物给你陪葬。”这话说得肆意霸道,朝悔却明白他能做到。
朝悔感激:“谢谢师父,咱们还是去找玄铁吧。”
玄景去向放置玄铁处,朝悔则是四处欣赏着。她之前是朝臣之女,薛柔出身高贵,薛家的东西她见过不少,都是上上之品。夏怀渊军功无数,战利品无数,他国宝贝她也见过不少。
可这藏宝台天下至宝当之无愧。莫说那些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把四周照的通透,就说那翡翠叶,玛瑙枝,她也只在书中窥见过一二当真天下独绝。
翡翠玛瑙,穿说皆为千年万年山精孕育变化而成,难得更难舍。
翡翠叶,天生天养,非名山大川不得形成,最难得的是它自出矿之日便是翠绿得叶片形状,不加半分雕琢。千秋万载,沧海桑田,铸就了它的旷世奇美。
朝悔小心翼翼的拿起一片,阳光的映射下,叶片通透异常,其间絮状物似流水在其中缓缓流动,循着光芒的方向漫溯,周而复始,集天地精华。
玛瑙枝,不似翡翠通透,却有着天然形成的流线花纹,一整块取出,花纹相辅相成,好似树木繁盛的枝桠一般,浑然天成。
朝悔被这奇珍异宝惊得半晌无言,她不贪恋,却惊叹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她生活的现代,这些传世之宝不是流落在外便是深埋于地,凡人无缘得见,如今她何其有幸,见证了这些宝物,不枉此生。
“朝悔,朝悔?”玄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朝悔回神。
他见她呆怔的模样便知原委:“喜欢翡翠叶,玛瑙枝,拿出去我让人给你串成首饰可好?”
朝悔忙推辞:“不了,这些宝物还是待着这台中最适合,带出去,岂不是要引起纷争。”
“小朝悔害怕纷争?”玄景戏谑。
“我不怕,却不愿宝物蒙尘,染上世俗。”
“如此也罢,随你。”好像一向唯吾独尊的阁主自从认识了朝悔这话说得越来越多了,随你……
朝悔想起来意:“师父,玄铁可找到?”
玄景抱着一个布包,其中便是那千年玄铁了。
朝悔小心接过,又解开上面的绳子,打开布料,一丝陈色的光芒倾泻而出。
玄铁硬且轻,色泽黑沉,隐有红光透出,虽未铸炼开刃,却可见利剑之势,寒气逼人。朝悔不禁慨叹:“世间兵器至宝,非玄铁莫属。”
玄景身态风流,一只手拂去她挡在前面的发丝:“小朝悔当真与众不同,身为女子不爱珠宝玉器做成的首饰,却偏爱这刚冷晦沉之物。可叹可叹。”
朝悔反唇相讥:“师父也是可叹,不爱那男子白衣麻衫,却独爱红衣加身,当真奇男子。”
玄景习惯如此,爱抚的敲了敲她的头:“那朝悔就等着为师给你锻造这世间利器吧,人间兵器至宝,以后就是你这把剑了。”
“那朝悔就谢谢师父了。”
玄景待人全凭个人喜恶,待事也是如此。喜欢之人谈笑风生,且歌且舞。厌恶之人不屑一顾,弃如敝履。喜欢之事专注诚心,不爱之事从不涉猎。
这样一个爱憎分明之人竟孤寂百年,当真宿命不可违背。
玄景炼剑乃是阁中奇景,玄景本人境地无需兵器便可敌天下至尊。那这剑为谁而炼?谁又能动用这千年玄铁?
“你看师父,炼剑之姿天下间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无可匹敌者。望美人兮天一方,若得师父垂青,此生再无憾事。”
“你当真是痴心妄想,我们师父是天人,天人,知道吗,那就是神仙,神仙才不会和凡俗之人谈情说爱呢。我们只需恭谨便好,切莫动了妄念。”
“那你说,师父即是天人,又为何铸剑,铸剑又是为了谁呢?”
“这个……这……我还真不清楚,可能是无聊吧。”
朝悔在后面默默的听着弟子的议论,又抬首望向那一声不响的铸剑之人,心中有什么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