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的山顶是平的，就像是大自然搭建的天然露台。冰冷的山风吹过，红色的杜鹃花在白色云雾中时隐时现，恍若仙境。

雪清泫、诺夏、程昱三人呈品字形在地上打坐，面朝着三个方向，将慕堇若与夏乔笙护在中间。谁都没有说话，天地间只有遥远山谷中传来的杜鹃鸟的悲鸣声，令人不忍倾听。

“招魂引……”

慕堇若默念着术式的名字，一遍一遍地描绘着那烂熟于心的图案。绿光萦绕的马良神笔在她手中灵活地舞动着，饱满的笔尖发出淡淡的幽光。

在望不到边际的山脚下，战争仍在继续。刀剑卷刃，法术相替；法力枯竭，赤膊上阵……鲜血染红大地，喊杀散尽风中，一条又一条生命被同类收割，化作这幻境杜鹃的春泥。

就像是无法忍受这残酷的局面，那个飘渺的女生终于再度响起：

“沧海月明珠有泪……”

“沧”字一出声，慕堇若瞬间打断了自己画了一半的术式，与此同时，雪清泫来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左手，诺夏与程昱也是齐齐动作。程昱从地上一跃而起，抱起夏乔笙，诺夏护在她的身边，而慕堇若的右手，也挽住了程昱的胳膊。

只是这次的情况却又不一样。诗句已经结束，周围的景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四周似乎更加安静了。慕堇若仔细去听，连杜鹃悲鸣都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变化？”诺夏紧拧着眉头，面容凝重地环顾四周，“我去看看。”

“别乱跑啊！”程昱立刻出声喝止，沾着血污的脸上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诗句已经出了，不可能不发生变化，老老实实地与大家待在一起，不然又会被分开了。”

慕堇若凝神静听，生怕错过什么动静，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每一份每一秒的流逝都度日如年。

“来了！”

慕堇若话音刚落，远远地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轰轰隆隆，好似惊雷落地；山峦颤抖，如同万马奔腾。原本幻梦般游荡山间的山风猛然呼啸，吹散了遮天蔽日的云雾，又甩着众人的头发扑打在脸上，力道之大，有如鞭笞。

骤然清晰的视野中，无尽山峦叠嶂间腾起万千飞鸟，惊慌失措，四散纷飞，消失在逐渐黯淡的天幕尽头。

“这是……”

雪清泫刚要开口，却被凛冽的山风堵了回来。风势越来越猛烈，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唯有紧紧地抓住彼此的身体，等待着奇诡的幻境重归平静。

慕堇若被风吹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勉强转动身体换了几个方向，仍旧无法摆脱那种窒息感。山风鬼哭狼嚎，从四面八方出来，似乎每个方向都是下风向，不管面朝何方，都躲不开这泄愤一般的凌虐。

“轰隆隆……”

一阵更大的颤动和轰鸣从山脚下一路直蹿到山顶，广阔的高地平台赫然被一分为二，天地间似乎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天兵神将，手执一柄巨大巨斧斜斜挥起，在这山花烂漫的高峰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雪清泫猛然将慕堇若往怀中一抱，几颗碎石从慕堇若身后咕噜噜地滚落下去。猛烈的山风突然静止了一瞬，慕堇若赶紧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到身后的百丈悬崖，又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她是千年树妖不假，但首先，她是一个现代人。就算没有恐高症，乍一看到如此陡峭的悬崖，也足够被惊得腿软。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蒸发，手脚一下子就变得冰凉无比，双手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抓得更紧，彷佛这样才能平复那惊慌的心情。

“轰隆！”

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那柄看不见的巨斧再次挥下，巍峨坚韧的山峰在这猛烈的颤动中变得脆弱不堪，坚硬无比的石壁被天地巨力撕裂，数十条偌大的沟壑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脚下的岩石中像是隐藏着一口巨大的油锅，滚烫的油花咕咚翻滚，连带得脚下的岩石也颤抖起来，每个人都是一阵踉跄，完全站不住脚。

慕堇若的右手中握着“马良神笔”，抓着程昱的力道本就不够，这一番晃动下来，手中仅剩程昱那红色的衣袖。还好诺夏在程昱的另一侧用左手紧紧地抱着她，同时，他的右臂与雪清泫的左臂飞快一勾，两人同时带着怀中的女子后撤，这才避开了几道惊险的天堑。

只是这山顶上已经不再安全，如若再不离开，只能葬身乱石当中，唯有使用法术飞离此地，才不会坐以待毙。

诺夏与雪清泫手臂分开，火红的“驰焱术”载着他与程昱一飞冲天。慕堇若也立刻使用了“御风术”，也带着雪清泫飞了起来。他们的脚尖刚刚离开山顶，轰隆一声，原本落脚的地方轰然崩塌，怪石乱滚，化作一片废墟。

“那是……”慕堇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惊呼出声。但没等她说完，销声匿迹的凛冽山风又突然猛烈起来，几乎瞬间就拉开了两组人的距离。

慕堇若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却睁不开眼睛去看对面的位置，诺夏与程昱也是一样，而且比慕堇若更为辛苦，因为程昱的怀中，还抱着在睡梦中养伤的夏乔笙。

山风越来越凉，最后竟然冰冷刺骨。慕堇若这只千年树妖本身不惧怕这种寒冷，可是她能感觉到身边的雪清泫体温在不断下降，就像是一座冰雕一般。寒意传到慕堇若身上，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随后感觉到雪清泫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突然再次消失，广阔天地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连空气都透着无比的清冷和洁净。

“哗——”

浩荡的水声传入耳朵，慕堇若与雪清泫一起睁开了双眼。两人飘浮在半空当中，头顶是一轮硕大如盘的清冷明月，脚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苍茫大海。

这正是慕堇若之前看到的情景。她在纷乱当中惊鸿一瞥，竟然看到远处的山峦正在被巨大的水墙吞没。一排长长的水浪不知高达几百丈，来势汹汹，如同猛虎巨兽，血口大张，将那些崩塌破碎的山峰尽数吞下。

原本阴暗的天空似乎被冷风换了颜色，幽蓝的天幕从明月背后遥遥伸展出去，一直绵延到慕堇若看不到的天涯海角。

没有方向，没有人烟，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海水。

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了慕堇若和雪清泫两个人。

“这就是‘沧海月明珠有泪’吗？程昱呢？诺夏呢？还有那么多人呢，都去哪里了……”

慕堇若双手抓着雪清泫的衣服茫然四顾，虽然不怕冷，却在微微颤抖着。

“没事，”雪清泫轻轻地拍了拍慕堇若的背，“他们一定像我们一样，飘浮在某处天空当中。这样也好，战斗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也有助于我们寻找同伴。”

雪清泫的声音是冷冽的，声调是低沉的，连体温都还没来得及回暖。而慕堇若却逐渐平静下来，那个“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们两个了”的念头，现在看起来又有些可笑。

“对，他们一定也在空中，他们的目力不及我，我要快点找到他们。只要熬过这个新的幻境，到‘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时候就好了！”

慕堇若振作起来，“御风术”飘摇而上，想到更高的地方去找寻自己的同伴。

这个想法理论上是可行的，然而慕堇若觉得自己都快飞进月亮当中了，竟然还没有看到人影。别说同伴，就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们两个了”的想法又蠢蠢欲动，但慕堇若努力将它往下压。她知道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一遇见事情就往不好的方面想。她默默地给自己打气，身边的怀抱也逐渐温暖起来。慕堇若想起神匠慕颜不久前所说过的话，让自己不要担心雪清泫与镜子的战斗，因为雪清泫的衣服是出自她的手中。

慕堇若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著名小说，女主的身上有件法宝，名为“软猬甲”。如果这个世界上也有这种装备就好了……

“堇若？”雪清泫的声音响起，慕堇若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连忙转头去看雪清泫，却看到雪清泫正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海面。

“海面上是不是有人？”雪清泫问道。

对雪清泫来说，此刻的高度和光线根本看不清海面上的人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在那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似乎有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即使他没有看错又怎样呢？这样的情景下，还没有升到半空，而是在海面漂浮着，恐怕已经是一具冰凉的浮尸了……

慕堇若却没有想那么多，她顺着雪清泫所指引的大致方向去看，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忽然间她眉毛一舒，睁大了眼睛喊道：

“啊，在那里，那是五行神女的棺材！”

两人心中俱是一喜，慕堇若连忙控制着“御风术”俯冲下去。虽然她能看清那是棺材，但实际的距离就像是从飞机到蚂蚁一般。俯冲的速度很快，两人的衣摆都灌满了海风，只是路程刚刚过去一半，竟然有股巨大的威压突然在两人上空出现！

慕堇若只觉站立不住，就像乘坐了一部千层的电梯，转眼就从底端升到顶端的感觉。不过是瞬息之间，她的两只耳朵都被震出鲜血来。

雪清泫也不得不松开慕堇若，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耳，却依然有血从耳中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赫然站着一位威严的长者。那清冷的眉目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然而眼中却是空洞无比，傀儡一般施加着噩梦般的威压。

慕堇若一阵头晕目眩，“御风术”终于不稳，两人就像是两只折翼的海鸥，朝着幽暗的海面直直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