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事情说清楚,奈奈莉哪儿也不去!!”
安德烈只愣了一会儿,便猜到了一种可能。●⌒,他转头看向沃、尔娜,后者却一脸落寞,她左手横过腰间抱着自己的右手,视线指向没有任何人的别处。
“奈奈莉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深渊之子向狼女询问到,知道事情的缘由后他还以为小姑娘的乐观仅仅是因为早就知道会有同伴来救自己,因此才并不感到害怕。现在看来,似乎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做发起战争的诱饵和筹码,会生气也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反应。只是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完全哭花了脸,却不像是单纯的生气那么简单了。
“所有人之中只有我自己是自愿的……”****娜仍然没有转过脸来,此刻的她竟有些害怕与同伴四目相对。或许于她而言,同胞质疑的眼神是比人类所对她所施加的压迫让她觉得更加难以承受的痛苦。
深渊之子看着小脸扭曲鼻涕眼泪乱作一团的小狐狸,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向狼女问道:“你们被那帮捕奴队抓住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然而****娜只是继续沉默着没有出声,就好像没有听到安德烈的问话。奈奈莉却像一只发狂的小狗一般,死死的盯着她的同伴,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对方不放。
“那天我们的队伍在同人类商人交易结束之后,于回程的路上遭到了人类的袭击……大家拼命抵抗,却因为敌人数量实在太多,战士们死伤过半……”最后还是洛姬雅声音梗咽的回答了深渊之子的问题,她低垂着眼帘泪光闪烁,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对于她来说过于残酷的回忆之中。
“他们也都跟洛姬雅奈奈莉一样,全都不知道他们这一趟出行将要面对怎样的险境?”一想到这其中的因果,安德烈便忍不住苦笑起来。
作为上位者布局的牺牲品,小人物的挣扎和呐喊总是让人觉得无奈而又徒劳。而更令人觉得可悲的是,大多数牺牲品在还未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抗争的能力——死者的怨念,除了他们的亲人,是没有其他人会放在心上的。
“是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不让狡猾的人类从中看出破绽,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仅仅只是一次简单的集市交易!”或许是将安德烈的苦笑当成了嘲弄,沃、尔娜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她大声的朝着深渊之子喊叫,眼眶里装着快要满溢的泪水。
“你们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这样!?”奈奈莉竭嘶底里的叫喊着,小狐狸的声音尖锐而又嘶哑,眼泪和鼻涕弄花的小脸上,五官几乎全都挤到了一起。
而安德烈只能继续报以苦笑。
“瑞克大叔已经好几年没有同人类商人做过交易了!如果不是妮娅姐姐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想要一个结实耐用的帆布包作嫁妆……瑞克大叔、瑞克大叔他怎么会……”兽人小姑娘说着说着便已经泣不成声。
……
大约十多天之前,好奇的奈奈莉因为听说瑞克大叔会加入这次的交易队伍,便耍赖般的缠着好心的大叔,直到心软的瑞克因为不厌其烦而答应带她去见识人类商人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到了今天,她还清楚的记得,瑞克大叔曾经一脸满不在乎的拍着胸脯向队伍的首领保证道:“这缠人的小妮子我一定会看好,不会让她惹麻烦的!”
回想起来,奈奈莉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瑞克大叔……作为一名狼獾族人,瑞克的身材矮小而又敦实,并不比年幼的奈奈莉高出多少,却因为这副模样而格外受到孩子们欢迎。
瑞克是一名侦查经验丰富却不擅长正面战斗的战士,当人类捕奴队发起突袭的时候,所有的战士们全都在奋力抵抗,为女人和孩子们逃跑创造机会。
然而狡猾的人类却早就安排好了拦截的轻骑兵,瑞克大叔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给姑娘们争取一点点时间,他选择一个人不顾后果的独自向冲锋中的人类骑兵发起了反冲锋……在拼命将两名人类拉下马后最终被长矛贯穿胸口钉死在尘土飞扬的荒野上,连同那个让奈奈莉眼馋了许久的帆布包一起……
当被人类捉住的奈奈莉远远的看到被长矛钉在地上的瑞克时,便不顾一切的使劲挣扎着从捕奴者马背上摔下来……满身尘土的小狐狸喘着气跑到瑞克身边的时候,狼獾大叔意识仍旧清醒。
“女儿的婚礼我是看不到了……就连女儿的嫁妆我都……”受到致命伤的瑞克在看到奈奈莉的那一瞬间便老泪纵横,他吃力的伸手摸向挂在胸前的帆布包里面,却因为布包被长矛贯穿而许久未能如愿。
“大叔你一定会没事的!”奈奈莉趴在瑞克的身上大声哭喊。
“奈奈……叔叔以前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求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将我这不称职父亲的祝福带给妮娅……就算赶不上她的婚礼也没有关系,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你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痛苦委屈再多也要忍着……”最后,瑞克咬牙拔出了贯穿胸口的长矛,在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从帆布包中摸索出一把带血的黄色棉线——那是他的女儿妮娅最喜欢的颜色,如同向日葵一般惹人喜爱的鲜艳黄色。
……
奈奈莉跪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就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一次全部流干一样的大声嚎哭着。洛姬雅紧紧的将她的同族妹妹抱在怀里,压抑着声音吸着鼻子,眼泪同样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往下掉。
****娜倔强的站在另外一边,默不作声的看向别处,似乎不愿意看到她的同伴这副哭哭啼啼的不争气模样。可深渊之子却看见,狼女背向他人的脸上,眼泪在无法抑制的往下滴落,即便她正使劲的抿着颤抖的嘴唇。
作为城邦中一名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拉里又一次十分清晰的认识到,在奴隶贸易所带来的繁荣以及富人们肆意践踏奴隶尊严并以此取乐的背后,那些他从前所无法见识到的阴影中,藏着无数异族难以化解的痛苦……以及仇恨。
可即便他觉得这样作不对,却也没有任何意义。在他的外甥的领地之中,许多村民活得并不比奴隶更有尊严,像他这种不知所谓的“贵族”,在那些大贵族面前同样不见得比奴隶高贵。
一片混乱的小镇里,东边的兽人战士们正在严整部署、加快攻势;西边,那些惜命的有钱人惊慌失措却又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应当如何突破兽人骑兵的封锁;空旷无人的拍卖场上,由人类、半精灵和兽人组成的奇怪队伍却颇有些无奈的停在了这儿。
安德烈看了看奈奈莉和****娜,心想自己最初不过是因为好奇而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现在看来,自己的做法却因为没有顾忌到姑娘们的感受而引发了眼前这让人头疼的“内部冲突”。不管怎样,深渊之子觉得在这混乱不堪的当口上停留在这儿怎么也算不上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自称梅菲斯特的“半精灵”便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思考着应该怎样劝说“反目成仇”的姑娘们:“有些事情是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对错的。”
大概是因为哭累了,奈奈莉吸着鼻子梗咽的插嘴到:“可是、可是瑞克大叔他们明明可以……可以不用死的!只要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要他们不做抵抗……”
“那样狡猾的人类便会发现这其中的异常,然后他们很可能会选择将我们送到部族战士们不顾一切也无法攻破的坚城之中!为之后的计划带来无法预料的变数!”****娜不假思索的反驳道,脸上的泪痕却让她的话显得非常缺乏说服力。
“如果拉里先生没有依靠抵押领地税收勉强将奈奈莉你赎回来,那么当****娜请我从人类手上救出你们的时候,我是应该先救奈奈莉你呢?还是选择先救洛姬雅呢?”深渊之子一脸严肃的说着一些似乎毫不相干的话题,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狼女和小狐狸却同时愣了愣,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无论我选择先救谁,在我救人的时候另一个人都很有可能在混乱之中遗失踪迹。两人同时救下的想法虽好,却显得有些不切实际。”在另一个世界,无聊的女人总是喜欢拿自己和婆婆“性命”来为难他们的男人,殊不知一名体贴的母亲从不会假设一些这样纠结的问题来为难她们的儿子。
“可是好心的拉里先生已经努力把我赎回来了啊……而且、而且这和瑞克大叔他们战死有什么关系!?”聪明的小狐狸察觉到她的神使大人竟然在为沃、尔娜说话,奈奈莉满脸委屈的反驳着。
“现实中我们总会因为能力不足或是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必须要面对类似这样的两难选择。”
“可瑞克大叔他们分明就可以不用死的!这趟同人类商人交易的队伍从一开始就可以不安排的!或者可以让更多更加强大的战士们加入这次的队伍!让那些坏人不敢打我们的主意!”
为了达到目的而牺牲自己的同伴,这样的道理单纯的奈奈莉是永远都不会认同的,不管为了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故意牺牲同伴都是绝对不对的!
奈奈莉心中的想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变得坚定而无法动摇。
“如果没有这次行动,那么人类捕奴者很可能会像往常那样肆无忌惮的继续寻找力量薄弱的兽人队伍或者部落下手。不做选择,或者不作出改变并不见得就要好过做出看似错误的选择,对于部族领袖而言,眼睁睁的看自己的子民整日提心吊胆的活着,或许还不如设下陷阱然后放手一搏。”深渊之子继续从“上位者”的角度阐述沃、尔娜和她父亲行事的合理性。
“可就算这次我们赢了,那些坏人也不一定就再也不来荒原上抓人了啊!他们更有可能变本加厉的报复的啊!”小狐狸委屈的反驳着,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不争气的流下来一般。或许在她天真单纯的心里,始终无法接受,她那聪明勇敢的沃、尔娜姐姐会选择眼睁睁的看着大家赴死而选择毫无作为的事实。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可若是不做出选择,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是怎样的。每当我们无能为力,必须要面对这种痛苦抉择的时候,那些明明知道自己的选择很可能是错误的,却仍然义无反顾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勇士。至于那些无法做出选择的人,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善良的,无法做出选择在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太过软弱。”
深渊之子轻轻的走到奈奈莉面前,弯着腰苦笑着摸了摸小狐狸毛绒绒的小脑袋,安抚着这个在某些地方与他相似、相似柔软的小姑娘。
……
诡异的沉默氛围笼罩着这街道中奇怪的组合——拉里牵着他的外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暗想着为外甥找了这样一位出色的老师怎么说都应该算是赚到了。
洛姬雅则揽着奈奈莉小声的安慰着些什么。她们身后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深渊之子,深渊之子的后面,一言不发的****娜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谢您刚才为我作出的辩解,梅菲斯特先生。”狼女几步快速走到安德烈身边,小声说道。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比奈奈莉好受多少,作为大酋长的女儿,她宁愿选择的牺牲自己,将自己作为打击捕奴者的诱饵。可那些不知情同伴,他们的牺牲却让****娜心中背负上了沉重的罪恶感,特别是在有可能避免这些牺牲的时候……可为了坚定自己信念,她甚至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决定和牺牲全部都是正确的,都是值得的!战士们的牺牲全都是为了更好的明天,是为了部族的未来!即便那些勇敢的战士们死在了他们未曾预料、甚至毫无荣耀可言的算计上。眼前这位半精灵的话却让年轻的狼女发现,原来自己心中所承受的煎熬除去卑劣的部分,同样包含着无奈和勇气,这些道理让她觉得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能够在这种程度上理解自己,或许意味着这年轻的半精灵在安德拉芮并非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
“啊?哦……其实你完全不必谢我……虽然道理是可以这么说没错,可这并不代表我就认同你的做法。”皱着眉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的深渊之子似乎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略有些反应迟钝的回答到。
“先生您刚才在想什么?”沉默着继续走了几步,狼女尝试着以别的话题打破眼前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啊……,昨晚我梦见一道圣光突然莫名其妙的砸在我头上,之后我到底是怎么反击的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安德烈挠着后脑勺一脸抑郁,若不是这个梦不像从前一样联系着他的前世并且令他记忆犹新,深渊之子觉得自己现在大概会更加纠结——毕竟那些林林总总的梦境总是预示着一些什么。
“……??”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的狼人姑娘此刻只觉得气氛似乎更加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