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一阵沉默。
他一点不傻,完全听得出来杨晓丽那波动的情绪,猜想得到她的心情,感觉得到她对死亡前的绚丽还怀有的念念不忘。他知道,她会帮他办那事。她是看在死亡前的绚丽的份上帮他办那事的。
他想,一个女人,像杨晓丽这样的女人,不会真的就像她以前表现得那么释怀,那么洒脱。今天的杨晓丽才是真实的杨晓丽!于是,心里又升腾起一缕深深的歉疚。
他想,她总在克制自己,总不想因为他们曾有过什么,而要他改变他的生活。但这种克服,又时不时克服不住地施放出来,让他再一次看到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多情的女人,一个感伤的女人。
他想,他还不能见她,不能马上见她。他想,她还需要时间慢慢抹平心灵的创伤。他对她说,过一阵吧!过一阵,一定约你好好谈谈。
杨晓丽问:“现在不行吗?就这一两天不行吗?”
她说,我常常感到很无助,很需要有人给我帮助。
她说,对别人,我不能这么说,我怕别人笑我,怕别人认为我很没用。这样,会影响我的声誉,影响我的工作。我想,组织上,市委书记也不允许我这么说。
她说,我只能对你说,我信任你,也相信你能给予我许多帮助。
她还想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向你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你放心,我不会的,不会提半句岩洞的事,更不会提那个死亡前的绚丽,更不会想要改变你现在的生活。
当然,她说不出口。
李向东笑了笑,说:“这也是正常的,到了一个新岗位,尤其是到了某一个领导岗位,都会有这种感觉,都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担心自己干不好工作。过一段时间,慢慢适应了,你就会找到一种享受的感觉,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享受手中的权力,享受取得的一个个成绩。”
杨晓丽信心不足地问:“我可以吗?”
李向东说:“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杨晓丽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放下电话,李向东感觉自己竟是一个卑鄙小人。他害怕杨晓丽纠缠不清,害怕杨晓丽改变他的生活。
他想,他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杨晓丽配不上他吗?她不漂亮吗?杨晓丽愿下嫁他,是她的荣耀还是他脸上沾光?她与绮红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他害怕的不是这些,他害怕的是不能选择杨晓丽,不能让绮红知道杨晓丽和他的纠缠,更害怕小姨子知道了,从那遥远的美丽坚飞回来。
他想,如果,这些都聚集在一起,他李向东就彻底完蛋了。他还不想要自己完蛋,他不相信自己才四十岁出头就完蛋了。尽管,他时不时会有一种完蛋的念头和想法。
李向东的心情便烦燥起来。这些天,他总是处于这种情绪波动中,一会儿平静,一会儿骚动,一会儿自己已经把什么都看通了看明白了,一会儿又气不平心不忿,一会儿神情淡定,一会儿又坐立不安。
晚上,保安小何又来按门铃了。那时候,绮红在家。她很小心地先从猫眼往外看了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穿小区保安制服的人,就开了木门,还隔着防盗门问,找谁?什么事?小何想了好一会,没想起应该怎么称呼李向东,就说,找你们家的男主人。绮红不放心,就冲着楼梯口喊李向东。
李向东刚吃了晚饭,正坐在茶几前泡茶,听到绮红喊他,也不知什么事,就只是应了一声,想她如果有事,会上来说的,就还继续泡他的茶。
绮红果然就上来了,说门口有位保安找他,问他怎么会认识小区的保安呢?她说,这种外省来打工的,以后别接触那么多,谁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今天在小区打工,说不定明天就不在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跑来干坏事了。
李向东笑笑,也没说什么。像绮红这种担心,很多人都有,也的确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李向东虽然觉得她不应该这么歧视外省来打工的,但也很难劝她改变这种看法。
到了楼下,李向东开了防盗门,却没让小何进来,自己走了出去。他不想再听绮红唠叨,也不想让小何看到绮红防贼似的目光。
一出门,李向东才看见,不仅是小何找他,那位清洁女工也在。她站在黑暗处,还是像白天看到的那样双手紧夹在身前,畏缩成一团。
李向东说:“我已经让人去办那事了。明天,你就带你儿子去报到吧!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那清洁女工说:“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她就向李向东鞠躬,鞠了一个近九十度的躬。
李向东忙说:“何必这样吧?不要这样!”
小何就在一边很高兴地说:“我说了吧?他一定会帮你去办的。他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帮你办的。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那清洁女工说:“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白天,我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你就真当回事了。”
她说,我回去对我儿子说了。他不让我这么做,不让我要你帮忙。
她说,我儿子说,别的同学都交钱了,学校都贴红榜了,如果他不交钱,就不能上红榜,全班同学,全校的人都会知道他没有交钱,都会看不起他。
她说,他的班主任找到他了,批评他了,说他怎么可以找人说情?怎么可以走后门不交钱?全班的荣誉都被他毁了。
李向东真想不到,还会有这种事,竟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他知道,一个外省打工仔的孩子在学校有多受歧视,就像本地人歧视外省打工仔一样,他们把那种歧视都灌输给了他们的孩子。像绮红这种层次修养的人也有这种思想。因此,外省打工仔的孩子都想争口气,都不想比本地的孩子差,包括各个方面。
那清洁女工说:“我想还要你再帮我一下,要那个人跟学校说,我们不搞特殊,学校要我们给多少,我们就交多少。”
小何也不满意那清洁女工了,说:“你以为求一次人那么容易呀?求一次人要请吃请喝,还要送礼的。”
他说,你现在是遇到好人了,遇到热心人了。人家帮你把事情办了,你还要人家收回?这收得回吗?泼出去的水可以收回吗?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他说,你一定要给,就给呗!给了不就完事了?为什么还要人家再求一回人?
那清洁女工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把钱交给那班主任了,他说什么都不收,说校长不要他叫了,他还收,校长就会批评他,可能还会把他炒了。所以,我不能难为那班主任,不能害那班主任,就想还让你跟那校长说说,收下我们的钱吧!我们给,我们有钱,我们给得起。”
李向东真有点哭笑不得,这事明明是学校的不对,现在却成了学生家长的不是了。
那清洁女工掏出一团手帕,慢慢地打开来,里面包着一卷钱,有百元钞、五十元钞,也有二十元十元钞,想是要交给学校那八百元的支持捐助款了,想也不知向多少人借了才凑齐了这个数。
她往李向东手里一塞,就匆匆地走了。
李向东知道,她是要李向东帮她把这钱交给学校,似乎只有他才能交给学校了,至于,他李向东交不交?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李向东看了一眼愣站在一边的小何,说:“你把这钱交还给她。”
他说,你叫她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事的,会不让其他人知道他儿子没有交那支持捐助款的。
小何接过钱,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向东说:“快追上她,还给她!”
说完了,就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