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听到走廊上响起一阵杂嘈声,便知道汪总陪同地级市委书记回来了,他看了看时间,四点半过了一点,想这家伙把握时间还准。要知道领导来视察,这时间是不好把握的,领导可能来晚了,领导在每个视察点来兴趣了,多看一会,多说几句,这时间是无法把握的,能比预定的时间晚一点就完成这件事,应该很了不起了。
这时候,也见综合部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那综合部经理是见过李向东的,忙过来和他握手,说,让你久等了。他说,汪总叫你去他办公室呢!汪总的办公室与综合部有一定的距离,综合部在走廊的时间,汪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因此,李向东并没看着汪总回办公室,只想他办公室里应该没有外人,推门进去时,心儿跳了跳,想缩回来,却已经迟了。
地级市委书记并没像李向东想像的那些,视察完就走了,此时,正坐在汪总的办公室里,另外,还有几个陪他一起来的随从。
李向东很尴尬,进不是,退也不是。
地级市委书记正面对门坐,李向东一进门,他就看见了,似乎觉得很奇怪,双眼就直盯着他。汪总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侧对着门,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扭头看,见是李向东,就大咧咧地叫:“李秘书长过来,你过来。”
大家都看着李向东,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李向东不得不走过去,却满脸涨得通红。
后来,他发现自己很失败,总共见过两次地级市委书记,每一次自己表现得都很差劲,表现得很无能。
汪总对书记说:“我叫他来的。”
他对李向东说,书记有些话想要问问你,我又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所以,就趁书记来视察,把你约过来了。
书记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笑容。他说:“改造旧城区是你在负责?”
李向东点点头,心里想,这么大个事,弄了这么久,到现在,书记竟还不敢肯定那事是他干的,看来,自己真成了张志东的马仔了,什么好事都归他了。
书记又问:“那个思想教育活动也是你的主意?”
李向东忙说:“是市长的指示,我只是参与了起草方案。”
书记说:“我把这项工作交给组织部了,你有什么意见?”
李向东说:“让组织部负责更顺一些。”
书记说:“你是早意识到了,还是我交给组织部后才意识到的?”
李向东笑了笑,说:“其实,一早就意识到了。”
书记说:“为什么当时不向市长提出来?”
李向东想了一下说:“我担心,如果提出来,张市长会误会,以为我不想干,想把任务推给别人。”
书记点点头,说:“你这是句老实话!”
李向东却出了一头汗。他不知道书记这话是表扬他,还是批评他。其实,他想过很多答案,想说自己曾提出过,但是张志东没接受,想说自己只是在张志东手下干事的,他要自己怎么干,自己就服从就怎么干。
然而,他觉得都不合适,怎么都会让人觉得他把责任推给了张志东,这等于出卖了张志东。人家会怎么看他李向东呢?张志东可是他的上司,而且不仅仅是上司。
书记站了起来,说:“我们回去了。”
汪总笑着说:“你不给点重要指示?”
书记看了他一眼,说:“没这必要。”
李向东也站起来,做出一副送的样子。书记说,不用送了,你们谈吧。但是,他们还是往外送,到门口时,书记再一次说,没听见我说话吗?不用你们送,我们自己能下去。汪总就站住了,还是一脸的笑。
书记突然回过头来,对李向东说:“你做的那两个方案都不错。”
他再没说什么,就与他那几个随从顺着走廊向电梯那边去了。
李向东悄声对汪总说:“你应该把他一直送到车上。”
汪总说:“算了,他不让送就不送了。”
李向东说:“你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吗?”
汪总嘿嘿地笑,说:“你这人,我真不知怎么说你。你到底是不是在官场混的?说你不是吗?你还能干点事,还有点干事的魅力,说你是,你又什么都不懂。你难道就没打听打听,我和他什么关系?”
李向东笑着说:“我现在不是在打听吗?”
汪总说:“你早就应该打听了,早就应该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了。”
他说,不打听也好,不打听你就敢骂我。我告诉你,我这人贱,没人骂我心里很不舒服,让你骂了那一下,整了那一下,我倒清醒了。
他说,在官场上混,最悲哀的就是没人骂你,人人都对你说好话,人人见你都点头哈腰,把你逗得捧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都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他说,以后,你这种性格不能改,该骂还得骂。
李向东说:“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汪总笑了,说:“他女儿是我老婆。”
李向东惊讶得不轻,呆在那里,嘴张成一个洞好久都合不拢。
汪总说:“不提那个事了,坐吧,我们谈我们的事。”
李向东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汪总能坐到这个位置不能不说与他那书记岳父没有关系。当然,首先他自己也出类拔萃。别的不说,就说李向东给他的难堪,他竟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能看到自己在这件事里所表现的狂妄,所表现的目中无人。
在他这个位置,有着这么个背景,狂妄,目中无人,也是正常事,许多人有这资本都会这样。然而,他却能意识到自己不能狂妄,不能目中无人,意识到一个人狂妄,目中无人便是走向失败的开始。他竟能自我调解,矫正自己,又不计较李向东给予他的难堪,可见其胸襟,可见其修养不同于一般人。
至于,他能够和李向东成为朋友,那却是老市长的缘故。
汪总说:“你是个老实人,在官场上,你是个老实人。你不太管其他事,你只想自己如何去干事,只想用什么办法把事情办成。这是你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你的缺点。所以,你这种人,常常干了许多事,又常常摔跟头。”
他说,你能不能改变自己呢?我想很难。你不会说好话,不会说那么让别人听了,不像是拍马屁,却又的确是拍马屁的话。你不会想办法讨好人,尽管,你也意识到需要讨好人,但是,真要你去做,你却做不到。你骨子里还有着某种清高,你的这种清高,是很不适合在官场上混的。
他说,你自己回头想一想,你为什么总会得意,又总会失意?问题就在这里。你只管冲杀,只管做事。你的这种精神往往得到别人赏识,却又因为你忽视了用其他办法去维系和巩固别人对你的赏识,再遇到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后说你一两句坏话,那种本就脆弱的赏识就改变了。因此,后院发生什么事,起火了,你也不知道。
他说,当然,我兴和你的关系不同,是他一手一脚把你扶上来的,你有什么长处,有什么短处,他都清清楚楚,所以,别人怎么挑拨,他都无动于衷,甚至于为了你,他不要自己的官也可以。
汪总说:“你很对他的胄口,或者说,你很像他,只是,你没他那么严肃而已。”
李向东再一次感觉到了他眼光锐利,思路敏捷,再次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的人。他把他分析得很透彻,而且,第一次把他和老市长相比较,得出了他与老市长一脉相承。
一直以来,李向东也曾拿自己与老市长做过比较,一直都不承认自己与老市长如出一辙。然而,经他这么一分析,他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
他们不同的只是性格,只是他多一点和蔼。
和蔼当然是对下属而言,对上级,他和老市长一样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汪总说:“你这种人,不适合再往上走,不是我看不起你。否则,你自己会很累。”
他说,我叫你去当那个临市市长,也是这个意思。你想干事,只有去下面当市长,当市委书记,别再盯着上面。
李向东说:“我可以吗?就是张志东那一关,我也过不去。”
汪总说:“这个就看你怎么处理了。如果,你能说服张市长,老头子那,我可以帮你说话。当然,首先得张市长提出来,他不肯放人,谁也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