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陈鸿,唐代小说家,字大亮。生卒年不详。贞元二十一年(805)进士﹐登太常第。曾任太常博士﹑虞部员外郎﹑主客郎中等职。长庆元年(821)﹐太和公主远嫁回鹘﹐他曾充赴回鹘婚礼使判官。文宗大和初﹐其人尚在。尝自称“少学乎史氏﹐志在编年”(《大统记序》)﹐曾以七年之力﹐撰编年史《大统记》30卷﹐今不传。《全唐文》存其文3篇。
他的传奇小说《长恨歌传》﹐作于宪宗元和初﹐取材于史事而加以铺张渲染﹐寓有劝戒讽谕之意。当时白居易任盩厔县尉﹐陈鸿与王质夫居该县﹐三人同游﹐话及唐玄宗﹑杨贵妃事﹐白居易遂作《长恨歌》﹐而陈鸿为《长恨歌传》。此传先述开元时杨妃入宫﹑迄天宝末缢死于马嵬坡的始末﹔后写玄宗自蜀还京﹐思念不已﹐方士为之求索贵妃魂魄﹐见之于海上仙山﹐贵妃乃为言天宝十载七夕与玄宗盟誓之事。后段叙述为前此唐人诗文中所未见﹐当是不得之于民间传闻﹔描写也相当细致。篇中对玄宗晚年的纵情声色﹑政治腐败有所暴露﹐即如杨贵妃是玄宗从其子寿王府邸取来一节亦直书不讳。篇末议论﹐则归之于“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此传与《长恨歌》相辅而行﹐流传颇广。北宋时乐史撰长篇传奇《杨太真外传》﹐曾取材于此传。后世演为戏曲者尤多。其中以元代白朴《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杂剧及清代洪升《长生殿》传奇最为著名。
又有旧题陈鸿所撰之《东城老父传》﹐亦作于元和中。传中写开元﹑天宝时贾昌以善斗鸡为玄宗所宠爱。安禄山之乱﹐玄宗幸蜀﹐贾昌扈从不及﹐乃出家为僧。元和中尚在﹐追忆当年盛事﹐不胜今昔沧桑之感。篇中对玄宗的逸乐奢侈有所反映﹔后半部分记贾昌之言﹐将开元时政治社会状况与当前事对比﹐寄托了对于时政的懮虑。按此篇旧题陈鸿作﹐但篇中作者自称“陈鸿祖”﹐故当是鸿祖所撰。陈鸿祖﹐生平不详。
又﹐《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著录陈鸿《开元升平源》1卷﹐《资治通鉴考异》卷十二有《升平源》引文。作吴兢撰﹐述姚崇藉骑射邀恩﹐向玄宗献纳为政先仁义後刑法等十条建议﹐然後奉诏为宰相之事﹐文字颇为质朴。司马光以为是好事者依托吴兢之名所为。《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著录《开元升平源》﹐均云吴兢撰。近人或疑此书本不题撰人名氏﹐陈鸿﹑吴兢并後来所题﹔或以为陈鸿所著。
创作经过
陈鸿字大亮,是一个“为文辞意慷慨,长于吊古,追怀往事,如不胜情”的文士。年轻时研究历史,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登太常第。住在长安的时候,曾同白居易作朋友。在太和三年(公元829年),曾做过尚书主客郎中。在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冬十二月,他同白居易、王质夫游玩盩厓(今作周至县)的仙游寺,谈到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王质夫要白居易作诗。白居易作了一首《长恨歌》,既成之后,就怂恿作者写了《长恨歌传》。
文章简介:
唐人著名传奇小说之一。本篇有几个传本,文字各有异同,以载于《文苑英华》的较好,选入《唐宋传奇集》和《唐人小说》里。通行的《唐诗三百首》里即以本篇载于白居易《长恨歌》的前面。
本篇是历史题材的小说。它追述了开元年间杨妃入宫,在安禄山叛乱后,她跟唐玄宗在入蜀路上死于马嵬坡的始末,以及道人索魂天上与杨札相见的事情。故事情节和《长恨歌》一样,不过白居易采用的是诗歌的形式,作者采用的则是散文的形式,两者实相得而益彰。读了本篇可以明白故事的原委,更可以欣赏歌辞的深美。
本篇写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内容和白居易的《长恨歌》是一致的,只是详略不同罢了。本篇的前一部分暴露了封建帝王的荒淫腐朽的生活和祸国殃民的罪行,具有一定的谴责意义。自杨妃被缢死后,写李隆基的思念是“三载一意,其念不衰”;神仙世界里玉妃(杨妃)的哀怨是“复堕下界,且结后缘,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对李杨“爱情”作出了生死不渝的歌颂。最后写王质夫、白居易、陈鸿三人游仙游寺,谈到了李杨“爱情”故事,王质夫请白居易写《长恨歌》,陈鸿写《长恨歌传》。这说明歌颂李杨“爱情”的故事早在民间流传,所以三人会谈论它。
由于安史的叛乱给人民带来无限苦难,人民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李唐的兴复,这就是对李杨进行了批判以后又宽恕了他们的原因,尤其是杨妃的死,引起了人民的同情,所以产生那样的故事。
陈鸿接受了这种看法,美化李杨的“爱情”,这里反映出他的时代局限性。更严重的是,作者自称他作本篇和白居易作歌,“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以美色为惩戒),窒乱阶(堵塞祸原),垂于将来(使将来的人也知道)。”这样提法,把祸国殃民的罪过归于归女,完全是一种封建士大夫的思想。这是本篇的糟粕。并且这种女人是祸水的思想和同情杨妃的民间传说是矛盾的,作者把这两者混在一起,造成了思想上的冲突。
从艺术上论,本篇却仍有它相当的成就。虽然它对人物形象的刻划,故事情节的渲染,语言的提炼,比较白居易的《长恨歌》有不及之处,但是行文的流畅生动,布局的谨密严整,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今昔低徊之感,叙事中浓厚的抒情意味,亦可见出《长恨歌传》的特色。
杨妃故事,本为唐人津津乐道,大历以后,见于歌咏丛谈的不少。陈鸿此传,笔酣墨饱,为其他作者所不及,因此,本篇和白居易的歌辞就早为世人所熟悉了。到了宋代,史官乐史曾经摭采了《明皇杂录》《开天传信记》《安禄山事迹》《酉阳杂俎》等书和本篇,改写成为《杨太真外传》二卷,文章写得更凄艳动人。用本篇作为戏剧题材的,在元代有白朴的《梧桐雨》,在清代有洪升的《长生殿传奇》。各种戏曲中根据本篇故事编写的剧目也不少。
原文:
传本一:
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数,无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澹荡其间。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珰,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嬖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致是,益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埒王宫,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矣。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世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谚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其为人心羡慕如此。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以谢天下。国忠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怨。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仓皇展转,竟就死于尺组之下。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受禅灵武。明年大赦改元,大驾还都。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官,自南宫迁于西内,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欷歔。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不能得。
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见。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天海,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阙,西厢下有洞户,东向,阖其门,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扣扉,有双鬟童女,出应其门。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俄有碧衣侍女又至。诘其所从。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于时云海沈沈,洞天日晓,琼户重阖,悄然无声。方士屏息敛足,拱手门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佩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以还事。言讫,悯然。指碧衣女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我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方士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玉妃固征其意。复前跪致词:“请当时一事,不为他人闻者,验于太上皇,恐钿合金钗,负新垣平之诈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于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堕下界,且结后缘。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惟自安,无自苦耳。”使者还奏太上皇,皇心震悼,日日不豫。其年夏四月,南宫宴驾。
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琊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歌既成,使鸿传焉。世所不闻者,予非开元遗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纪》在。今但传《长恨歌》云尔。
(摘自汪辟疆校录《唐人小说》)
传本二:
陈鸿著(一作长恨传)
唐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元小大,始委于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万数,无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馄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澹荡其间。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鬓发腻理,纤称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澡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绩。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明珥。册为贵妃,着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劈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俪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止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六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伎女,使天子无顾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独能致是,盖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焉。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埒王宫,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矣,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出入禁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却为门。”其为人心羡慕如此。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谢天下。国忠奉牦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惬,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怒。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而去之。仓皇展转,竟就绝于尺组之下。
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受禅灵武。明年大凶归元,大驾还都。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官。自南宫迁于西内,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管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欷。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不能得。
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又不见。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绝天涯,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阙,西厢下有洞户东向,窥其门,署曰“玉妃大真院”。方士抽簪叩扉,有双鬟童女,出应门。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俄有碧衣侍女至,诘其所从来。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于时云海沉沉,洞天日晚,琼户重阖,悄然无声。方士屏息敛足,拱手门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佩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已还事。言讫,悯然。指碧衣女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方土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意。复前跪致词:“请当时一事,不为他人闻者,验于太上皇。不然,恐钿合金钗,负新垣平之诈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年,侍辇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义不复居此。复堕下界,且结后缘。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惟自安,无自苦耳。”使者还奏太上皇,皇心嗟悼久之。余具唐史。
至宪宗元和元年,县尉自居易为歌以言其事。并前秀才陈鸿作传,冠于歌之前,自为《长恨歌传》。居易歌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索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子弟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舍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及的传疑:
‘隐事‘一说,来自于1929年《小说月报》第二十卷第二号上的俞平伯《及的传疑》。该说认为,《长恨歌》写的是一件‘皇家逸闻‘,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公开披露,只能遮遮掩掩地暗含于诗中,此‘逸闻‘即是,马嵬事变中杨妃未死,易服潜逃,流落民间,大约当了女道士。玄宗晚年罹杨妃,不是死别之苦,而是生离之恨。‘隐事‘说在80年代之后,又热闹了起来,周煦良的《恨在哪里?》(《晋阳学刊》1981年第6期)对俞氏的观点加以引申,说:‘诗的中心思想是写杨妃不忠实于爱情‘。诗中的后半,杨将李忘得一干二净。李杨今日同在人间,纵使他日同在天上,也不能成为连理枝与比翼鸟,其长恨就在这里,孙次舟在《文学遗产增刊》第十四辑中发表了《读与》一文,重申了俞说,并综合正史、野史和笔记小说,对马嵬事变的真相作了考析和描述,认为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马嵬变起,禁军诛杀诸杨,又围驿请杀贵妃。玄宗无奈,同意赐死遗妃。然监刑的高力士和陈玄礼皆为玄宗的亲信,按照玄宗旨意,利用赐死的地点(驿馆僻处佛堂)和埋尸时间(黄昏以后),以另一宫女代替杨妃。杨妃则改装,在黑夜中混入难民群,然后渡越终南山,浮汉水,下襄阳,沿长江向东,最后落脚于东方某一海滨城市,在城中作妓女,也可能是名妓而兼‘假母‘,主持着一个很大的妓院。安史之乱平定后,玄宗派中使寻访到杨妃,杨妃不愿返转长安,只交墚年定情和交中使带回。之所以不愿回长安,原因可能是玄宗年老失势,杨看透了皇家的富贵荣华,不愿再试风险。也可能因杨氏一门在马嵬之变中遭受惨祸而心怀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