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个称呼,乃至将来的“陛下”,这些疏远的称谓陪伴了我的整个人生。而这之中,独有两个女子例外。一个是我真正的结发妻子,而另一个——她,或许是我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人。
这个她,是我的第一个皇后,朝野武官的代表萧大将军的独女——萧婧。
最初的相见早已淡忘,只是那时一直强烈围绕着我的念头却在如今仍记忆犹新——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差我六岁,年仅五岁的女娃儿,却有着一双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灵动的眼。稚气的脸蛋,矮小的身材,却偶尔会流露出别样的成熟与冷静。虽说身在官宦世家,早熟是不得不经历的残酷,可她的童年是不是消失的太快,在还没有来到之前就消失殆尽?
我曾奇怪的猜测着,这个萧婧是不是有着另一个人的记忆,所以总会莫名的仰望天空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总会出神的凝视轩窗而不知其所以然?可笑的天马行空,我总为自己还存在这样莫名的想法而自嘲不已。
住在她家的那段时日,我渐渐接近她,了解她。当时的我究竟是因为要拉拢她家的势力还是单纯的想要探知这谜样的女孩,我分不清了。而在这之间,我还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梦尘。
这个小我四岁的女子,没有萧婧倾城的容貌,也没有萧婧果断的意志,她温婉如江南女子,不是大家闺秀,却愿做小家碧玉。
也许之前我从未注意过她,因为萧婧的光芒早掩过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子,若不是巧合,我这生也都不会记得这个女子。
巧合,也或许是命运在暗示着,那日,我竟留神了梦尘的一举一动。
早晨,萧婧在去用膳的一路上和她兄长谈论着时下的趣事,而梦尘悄悄拐了个弯绕到前面先去吩咐丫鬟多备碗筷,因为平时萧靖不会在这时还留在府邸。之后,午时,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梦尘的屋前,正欲返回,却听见里面细小的谈论,本该迅速离开,可我却莫名的留在那里,不雅的听起了墙脚。谈话的人是萧婧的母亲和梦尘。琐碎的说着小事,却往往围着萧婧的话题,时时的听见这母亲无奈的抱怨和担忧,而这中间却偶尔插进那纤细的声音小小的反驳和打圆。这梦尘,总会替她的小妹寻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总将一件件出格的事情游说的符合规矩。也许这是很寻常的姐姐都会做的事,而这也并非她值得我注意的契机。
那契机出现在晚上,膳食过后。稍喝了些酒的我坐在湖边吹着凉风,树影遮了我一身,而月光正在四周洒下已成斑驳的银辉,靠在树下,我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而不巧,这声音还未到就戛然而止,回头一看,是梦尘摔在了地上。
正欲现身去扶,她已一声不吭的爬起,满是泥泞的衣衫也不去打理,她只静静的走到湖边。而这时我才发现她手中所拿之物——河灯。看她不停的打着火折子,好容易起了点星火,她又小心翼翼的护着这点烛光去点燃河灯。点亮了河灯,她轻轻跪下,把河灯放在了水里,却迟迟的放不开护着的双手。在月光下,我似乎看到了晶莹从她脸庞滑下,没有啜泣,没有声音,静得仿佛是我的南柯一梦。可清醒的我却只是作为旁观者无声的看着她的一切。
是在思念已逝的家人,还是孤寂的心在夜晚难眠,瘦弱的她在月光下更为脆弱可人,我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在随之沉重。
湖连接着府外,连接着城河。水带着河灯飘远,而梦尘的神色也在随之远去,不复追寻之时,她的神情恬淡而平静。即使衣衫一身污垢,即使手脚还残留着摔倒时的伤痕,她的神色却始终波澜无痕。
只有几岁!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还未及十岁,而她所承受的又是几岁才能承受的!父母双亡,伶仃孤苦的她在这深院里小心的保护着自己,不哭不闹,默默的度过童年,度过人生。
我想如何呢?我的行动比我的思想要迅速,脑子里还没判断出究竟要不要接近她,人却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看她只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就平静下来的神色,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最后还是她平静的告辞,有礼而疏远。她比我聪明,在这时,我和她本就不是能互相靠近身份,可是我却打破了自己的理智,一次一次的“巧遇”,一次一次的“攀谈”,我慢慢的在靠近她。直到先生都发觉而向我警告这危险的举动——会害了她,也会害了我。
萧婧是看着这一切的,即使她很少注意,可是我能从她时而深沉的眼里觉察出她的反感。究竟反感的是什么,我大致知道,可是既然她什么都不说,那我也无需解释。日子依旧一天一天的过去。
我慢慢的看懂了梦尘,这个虽有温婉的气质,却骨子里坚强的女子,心思缜密,却不妒人,沉着而懂得内敛,若真是如此,不失为贤内助之佳选。
而萧婧,我依旧看不透。曾有段时日以为已经看懂了她,可事态一转,她的对策却又与我大相径庭。时而是如同龄人般单纯天真,对新的事情总有无尽的好奇心;时而又如同老谋深算的策划者,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下,实足嚣张;时而又如嫠妇般孤寂,即使身在眼前,可总看不到她真实的心;时而又如少年英姿飒爽,明耀过人。这样的女子,是谜,也是祸。
她太过出色,即使近来已懂得收敛,她太过神秘,即使那短暂的一生都明白的摆在眼前,她太会掩饰,那微笑总是挂在脸上,可我却看不到她的真心,我既担忧也害怕,这样的女子,留在世上是对是错,她会不会掀起一场奇异的风波。红颜祸水,这是否会应验在这个属于我的时代?
为了未知的忐忑,我选择了诱导,不论如何,在身边总比在外放心。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得不将这个奇异的女子留在身边,至于梦尘,她的体谅永远是我放心的根源,而她的信任,则是我坚强的后盾。这样的女子,我也决不会放弃。
算是骗得了这个皇后,即使只是名义上的我也足以放心。
可惜变数依旧很多,虽对萧婧有愧,但我也不曾想到她会这样草率的离开,鲁莽而冲动的离开!
懊恼,生气,却来不及发泄,我不得不和梦尘一起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一边关注着她的动向,一边还得稳定朝内局势,政局本就刚刚稳定,却突然面临了危险的动荡,我无暇顾及其他。等再去注意萧婧那边,却是踪迹全无。
请罪的将领一拨又一拨,可我又能处理什么!难道要向世人公布堂堂的皇后私自跑去前线,生死未卜!沉默的朝堂,平静的边疆,一切都诡异的进行。
派人去寻,却得来她被困的消息。如何,又能如何!即便梦尘再劝,我也不得不做出残酷的决定,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她为他人所用,胁持、危险,甚至是利用,这都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而这样的事既已发生,越早了结越能保全她短暂的一生所得的名声。
派去的人说成功了。可我的心里却仍苦涩的没有滋味,对于萧婧,多年的相处,若所没有丝毫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对于国家,与她的感情太微小,太虚幻,太不切实际。
萧婧,我知道从未掌握过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正如那日她回来了。身形消减,气色苍白,不再有过去光彩的面容,那虚弱的色相,我看着突然觉得后悔,可复又一想,却是怒气占多。
冷冷的对话,我与她都是第一次。只是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自责就暗示着,我的杂乱的思绪就在暗示着,我矛盾的抉择就在证明着,我定是输给了这个我一直看不透的女子。
放手,只是一时的想法,若是现在让我再选,也许我不会让她走。在我心中,她永远都是一种危险,即便她只作一个平凡人,我却仍有危机感。
只是现在,我的新皇后,她在安定我纷乱的头绪。微笑地看着梦尘牵着小长安的手过来,我轻吻着她的额头,以及刚会走路的这个小公主的额头,我只希望,我的朝代能如我所期待的长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