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樱桃谷站在父亲的木屋前。
妈妈怒气冲天:“式微!式微!!式微!!!”
式微妈妈正在屋子里做饭,两手捏着白面粉就走出来了,看见眼前的架势,有点不知所措。
“你把我的孩子怎么啦?你把我的孩子怎么啦?!啊!啊?!”她喊着,有点气急败坏,又有点泼,一点也不像她自己了。
她把我推到式微妈妈跟前:“你看他还像个人样吗?你看他满脸的……?M臉的伤疤……”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难过极了:“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用?你把他一生都给毁了,全毁了!”
式微妈妈有点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讪讪的:“是这样的,秋晓,你听我说……秋晓!秋晓!!秋晓!!!秋晓!!!!”
这一刻的秋晓全然不是式微妈妈以前认得的秋晓了,这一刻的秋晓是一个愤怒的妈妈,重创之下的妈妈哪里还能顾得上以往的优雅与矜持,怒不可遏的时候她也会变做母狮母豹母老虎,眼里只有她的孩子,眼里只有她孩子的伤,眼里只有往外喷发的火:“你赔我的孩子,你赔我的孩子!”
她那么绝望:“我怎么就那么傻呀!我怎么会答应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送给你?我的亲嘟嘟的孩子,一模一样的两个亲嘟嘟的孩子我却偏偏要把这一个送给你,你看看我的商彤你再看看我可怜的商痕,你让我这当妈的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呀!”
式微妈妈可怜巴巴地瞅着眼前的情景,愤怒的母亲,两个惊弓之鸟般的孩子,商痕,商彤,一瞬间竟也心如刀绞:“秋晓……你听我说,九年前我也曾像你这样绝望和难过——那一天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那么心急火燎地去接我们的孩子,他就住在我母亲的家里,是我母亲用自己的奶水把他养到三岁,他都三岁了该受教育了我想让他早两年去上学前班,可是我看见我们的孩子满脸是伤满脸疤痕,我当时就哭了,可我看见我母亲满脸的羞惭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我看见瞎眼的铃铃小妹被吓得再不会说话,我就不敢再怪罪她们,我多难过呀,可我连个想骂想怪罪的人都找不见,我只会哭,只会抱着我们的孩子哭,只会抱着我母亲哭,抱着我瞎眼的浑身哆嗦的小妹妹哭,哭完了我还要面对现实,孩子是遭遇饿狼了,乡村里的饿狼在冷冬寒天的雪地里饿得又凶又残又狡猾,它就蹲在我家门外装着小儿泣哭吵闹,我母亲一早就去给生产队剥蓖麻籽,我妹妹又是个瞎子,可怜的商痕听见院外的声音就以为是小学校放学了,开了门就往外走,那狼就卧在雪地里等着……可怜的孩子呀,就……就……就……就……多亏那时候刚好遇见放工的人,全村的人都去撵去追,把狼追到无路可走这才丢下孩子……”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你知道,秋晓,无论是爱还是怪罪都是连环套,我怪罪我母亲,我母亲又去怪谁呢,怪瞎眼的铃铃吗?她只能怪她自己,怪她为什么没有看好人家的孩子,怪那一天下大雪,怪生产队偏偏要在下大雪的时候剥蓖麻籽,怪那只狼!我母亲觉得没法给我交代没脸见我,我又何曾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孩子的亲妈呢?谁人又能知道我的悔恨呐!我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儿把孩子接回,他都快三岁了我为什么就听了妈的话非要让孩子在奶妈家吃奶一直吃到五岁?我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五脏六腑都悔烂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在那一年的春天,那只狼又出现了,叼走了我的瞎子妹妹……”
往事不堪回首。
更何况这样的往事,它一定吞噬了人心里仅存的美好,它不仅留下了伤。
伤痕,伤痛,也不仅仅是命?!
式微妈妈说:“我一直等着,等着你来找我,我也是母亲,我懂得母亲的心。”
秋晓说,我的妈妈说:“我无话可说,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就拽着我,拽着商彤,转身就走。
她的心和她的绝望一样,她攥紧的拳头和她的伤心一样,似乎我和商彤都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她再也不愿意松开了,再也不愿意失去了——她拽着我们往前走,好像拽着一份谁也夺不走的希望。而我无论怎样都不能挣脱她的手,我看见式微妈妈焦急而又无奈的表情,眼泪无声地流,手里还捏着两团面。
“妈妈——妈妈——”我拼命地喊叫,两个妈妈都是妈妈,我不知道哪一声是喊这个,哪一声又是喊那个。两个妈妈都听见了我的喊叫,两个妈妈都知道是在喊她自己。
我好无奈。
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