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师”下达指令:“上一期黑白二马尽显本色,自我奋斗不息,情感奔腾不止。这一期的核心是等待。”
“驯马师”的“马经”是这样要求的:“等待是一生中最艰苦也最真实的状态,真正的等待是其它什么都做不了的,为此,他们将彻夜不眠。夜间持续的等待。等待着迟迟不来的睡意。等待某种尚不知名的爱。”
商痕为新一期“白马黑马”栏目撰写的文章叫《杏树之约》。
灵感来自于钟情的电话,来自放下电话时掀开他窗户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就是“马经”中的那句话:等待某种尚不知名的爱。
杏树之约
文/商痕
在为了理想而奔波的日子里,我的心里铺张着火焰一般的漏*点,远方地平线上愈走愈远的剪影和划破天际的极光,都是我撕心裂肺的风景。我的心情因为沧桑的逼近和青春的逝伤,因为读不懂生命里每一个失败的断章和每一阕无妄的残句而强烈惊愕无比激愤。我焦躁狂盼每一个流光溢彩的瞬间,由我驾驭通往凯旋门的战车,在铜铃花和矢车菊的草尖上行驶——而你必是那白云深处惟一的动心,衣衫飘飘等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离群索居的时候,所有的朋友都化做鸽子飞去,断然不愿与我做踏遍天涯的不羁之旅,只管去飞——而我是梦中独舞的白马呀,我怎能离开森林草地清泉花溪?高高的林梢和征程上如尘如烟的疲惫,遮挡了鸽子们对马蹄声声的恋寻——我就只有你了,却又与你离散于月明风清,痛失于晓雾雪霁;我们在黑云压顶的夜里,用哨声和蹄音捕捉古人遗落的高山流水,谁也做不了谁琴瑟里的知音。
后来我被囚禁在大海边的一座屋子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我的身体被四季蚀成千疮百孔,我的心被洋流沉淀为琥珀玉佩,而潮起潮落也冲刷了我情寄远方的雄心;寥落之中,我发现我早已不是白马,我丧失了最初和最后诚挚恒久的冲动。四季的风和不变的清凄,把我挤压成一抹无主无冢的游魂,挣脱绝无仅有的羁绊,我绝尘而去。
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风景:有一匹白马从千年万年的压迫中横空出世,不尽的烟尘滚滚,不尽的彪悍淋漓,一声嘶鸣便石破天惊。我看见他挣脱桎梏时的那一种遒劲,我听见他喟天长鸣时的那一种豪迈,压抑不住的漏*点是他张扬的雄心;毛发柔媚就像雪后的白绫——这一切我非常熟悉,他是我曾经遗落的一个梦魅,不复存在的我自己。一列火车载着无穷无尽的幸福扑面而来,轰隆隆碾碎我一世殉情的伤悲,我倒在锈迹斑驳的铁轨上血流不止;我的热情却在枕木之上的每一个缝隙中复活——每一节车厢里都坐满快乐的人,我只认得那个哭红了眼睛的你,和你迎风招展的旗。
我知道这是你在呼唤,你在呼唤那匹久已死去的白马——历尽磨难之后,是否还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是否还有关爱世界的决心?是否还有淋漓尽致的投入?是否还有永远忘情的狂奔?
你的旗帜飘落在山上那棵遗世独立的杏树上,你在绿叶婆娑的树荫下临风玉立。
杏树上没有爱情果,但你依然要依偎着它的枝杆等待爱情。
好像我的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也是为了这千年久等的杏树下的心心相印;
好像杏树也化做我们灵魂跳舞时情不自禁的一个动心。
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看穿前生后世红尘法轮,我的蹄声不仅和着琴瑟里的律动,更是顺应了你的心跳加剧: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无声无息地流泪——我绕过杏树,绕过你的身体,亲吻每一寸被我泪湿的寂地,所有你留下的脚印和指纹——走完整个过程我已再无气力,疲软至极,困顿至极;只想在你的抚摸里跪下前蹄,匍匐睡去。
我知道那种每一根毛孔都被滋润的感觉,一如被天外之水温柔淹过的感觉——那是幸福。那是幸福啊!
我等待杏树之约。我等待幸福之约。
你来。水来。
那天早上,商痕险些错过了那个电话。
走在走廊上他就听见了,心里立马慌乱起来。
电话铃极有耐心,似乎一直在等,等他惶惶张张从背包里找出钥匙,等他忙里出错对不着门上的锁眼,等他绊绊磕磕绕过办公室迷宫一般的矮墙隔档,等他在最后一秒钟抓起电话筒:“嗨,我是商痕!”
“我是钟情。”电话里的声音沙哑,破败,全然不像以前的钟情。
商痕的心猛地一揪。他放下背包,丢在办公桌上。
“你好吗?钟情?”
“我不好。”钟情说:“我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商痕我要疯了,我很不好,我要疯了你知不知道?商痕你知不知道?”
“因为商彤吗?”他问,极有耐心:“不着急,慢慢说,好吗?”
钟情说:“我们都看见了你的……你的……《杏树之约》。”
商痕舒了一口气,在桌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钟情的声音像是从地洞里,不,是从坟墓里传过来的:“商痕,我太痛苦了,因为他,也因为你。”钟情说:“你知道么,他是改不了的,我看见他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了,在傅家庄仲夏花园的一栋小别墅里,一个商人,一个经营高科技产业的商人,他们在一起,他承认了,我也看见了,他给他买了奔驰600的房车,他的心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气喘吁吁,声若游丝,钟情似濒死之人。
商痕担心死了:“钟情,钟情,你听我说。”
“我不相信你。”钟情说;“你的《杏树之约》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们兄弟俩,枣木棒捶一对儿,一对儿同性恋!”
“不胡说,好吗?钟情,钟情!钟情!!钟情!!!钟情!!!!”
没有声音,电话又挂断了。
商痕懵在那里,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钟情的处境,钟情电话里说的事情,都让他担心。
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钟情怎么办?商彤,商彤怎么办?
正在着急,电话铃又响了,是钟情。
“对不起,商痕,我一定吓着你了。”
鬼丫头,商痕在心里骂,嘴里倒给喊出来了:“鬼丫头,你真给我收魂儿吗?”
鬼丫头却在电话那边哧哧笑;“我喜欢你,商痕,上一次你叫我好女孩,这一次你喊我鬼丫头。”
喜怒无常,她的话峰又转了:“你是这么好的商痕,为什么也是同性恋呢?世间的好女孩那么多,好好地爱一个女孩不好吗?偏偏要……”
商痕又急了:“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
商痕想说:你没看见我文章末尾的话吗,我喜欢水,我等待水,你来,水来。
只是这些话商痕喊不出来。
只是不敢说钟情你就是水,你就是“我的”水呀!
钟情说:“这次不是商彤告诉我的,是我自己从《杏树之约》里看出来的,那真是写给另一匹白马的宣言,商痕你自己就是一匹病马,你讲述的是两匹病马的爱情。它的主题就是:让白马遇见白马。”钟情说着好像拿起杂志在念,念着,念着,又不解地问:“商痕,你文章中哪一匹横空出世的白马到底是谁?是商彤吗?为什么你说杏树上没有爱情果,而你却让两匹白马在杏树底下做*爱:大口大口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亲吻他的每一寸身体,脚印和指纹,疲软至极,匍匐睡去……”钟情一口气说完了这些。
商痕只觉得口渴难当。
他也不能告诉她,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棵杏树,一列火车,一匹白马。梦一醒来,他就明白,他的这个梦与性有关:杏就是性,杏树代表性树——男人的生殖器;杏树下没有爱情果表示那是一场无妄之爱、无望之爱,梦里的驶过的火车就是欲望的载体,火车道和锈迹斑驳的铁轨预示着他必须努力寻求一条正确的路径。而那匹横空出世的白马就是梦境中的性伙伴,是一个男人。
商痕现在寻求的是水。
钟情你是水吗?
钟情你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水?
好苦涩的水。
钟情你的味道好苦涩!
“钟情你也是写小说的,你难道不知道一篇文章在一百个人心目中,就有一百种图解。我是写者无意,你可是读来有心啊。”商痕觉得自己心虚极了:“你知道《LOVE》一直倡导新文风,倡导一种属于新世纪的口语化的文本实验,也始终以观念新潮、内容健康著称于世。如果我们总编听到你这番评介,如果他也像你一样认为我在宣扬一种不健康的情绪,我……”
钟情打断了他:“商痕,你太虚伪了。商痕,我对你很失望。”
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