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吧,即使这个世界坍塌下来,
废墟中也能找出通往新世界的路。
……
大风村的灾难已成遥远的悲惨往事,永远地深烙在阿都氏兄弟俩的记忆深处,不管多久,也无论什么,都无法抹去他们心头上这块隐隐作痛的伤疤。但此时,在这令人沉醉的大漠黄昏里,在这漫天的风沙之中,它却被暂时湮没了。
已经走了半天了,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牛呀,羊呀,鸡呀,大肥猪呀……,连老鼠也销声匿迹了。沙砾倒是有不少,仿佛这些可爱的动物都被施了魔法,变成了沙砾。树也没有,好不容易见到带叶子的却是一株株长在沙地上单薄又可怜的有刺灌木,这倒是他们想象得到的,他们甚至还能找到以前常吃了一些野菜,将它们摘取下来,合着馍馍嚼在嘴里,还真是一种既新鲜又省事的尝试,而且味道也不错。
天快要黑时,大漠的坏脾气收敛了许多。两个孩子也走累了,正想找个地方休息。这时,四周寂静一片。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怪声:“吁——!”。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兄弟俩瞪大眼睛,四处观望,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在惶恐中纳闷,一头骡子恶作剧地蹿到他们面前,还作了一个鬼脸,吓出他们一身冷汗。
“哈哈哈!”那骡子显然很得意,在兄弟俩惊魂未定时说,“嘿!我说,好兄弟,你们愿意带一只勇敢的骡子去旅行吗?”
“啊!是你呀,锅巴。”阿都•旺惊喜道。
“是的,是我,小朋友们,很高兴你没有把我忘了。”骡子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跟一头骡子怎么会认识呢?原来,这头骡子跟他们早就有过一段缘分。那是在大风村按照祖例祭祀大风神的前一天晚上,兄弟俩正躺在床上,后山上断断续续传来的凄惨的哀号声却搅得他们不能入睡。按照祖例,这一天,一只放了血的牲口将被栓在后山上,任由秃鹫——这些丑鸟据说是大风神豢养的食客——吃掉,以示对那大度量的瘟神的孝敬。“又是哪家倒霉的牲口?”他们想。但这次却非比寻常,他们听见,这畜生在唠叨个没完,而且,似乎是用人类的声音。兄弟俩决定去看个究竟。到了后山,只见一只骡子被捆住四肢,躺在地上,想挣扎已经没了力气。远处有许多秃鹫在耐心地观望,就等这骡子一断气,它们就可以享用它们的美餐了。骡子看见兄弟俩,就象看见救星,挣扎地嚷道:
“快救救我!兄弟,我锅巴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呀!”
“天啦!骡子怎么会说话?”可可奇吃惊地说。
“这些带刺的草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一定有魔力,我没吃多少,就跟你们一样会说话了。噢!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帮我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骡子回答。
“真是怪事耶!如果我们家的那只肥猪吃了这草,也会说话吗?”可可奇说。
“猪才不吃草呢。”阿都•旺说。
“嘿!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都快要死了,你们还觉得这很好玩吗?”骡子叫道。
“好吧好吧,我们这就给你松开绳子。”
阿都•旺本来对大风神的存在就心存疑虑,对村里人这种残忍的做法更是不满,这些可怜的畜生在为它们的主人辛辛苦苦卖了一辈子命后,未了,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真是不应该。于是,就过去帮它解开绳子。获救了的骡子这下可高兴了,它先是舔着兄弟俩的脸,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然后就开始骂人,从眼前等着吃它的肉的秃鹫骂到只会装模做样的村庄祭师,最后诅咒它的主人将来生孩子没屁眼。阿都•旺问它将来有什么打算,它说它宁可到处流浪,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回到村里来。那晚,趁着夜色,它逃跑了。兄弟俩以为不会再见道它,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原来你没有走远呀,锅巴。”阿都•旺说。
“我打赌它一定是饿坏了,又想回来。”可可奇说。
“我才不是那种贱坯子,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走,那些豺狼可不会放过我。”骡子说。
“你看到豺狼了?”阿都•旺问。
“有那么几只,不过你们别怕,它们个小腿短,跑的也不快,——嘿!我说你们愿意带上我吗?我可以让你们骑在我背上。”骡子说。
“可是,我得先跟你说清楚,锅巴,我们可不是去做什么旅行,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阿都•旺正儿八经地说。
“不管什么事,都算我一份,好吗?其实我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笨。”骡子说。
“嗯,“阿都•旺想了一会,说,“好吧,我们就一起走吧。”
在兄弟俩看来,骡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却是可以信任的牺口,更何况锅巴还会说话,有了它,他们的旅途可以少了许多寂寞。他们开始轮流着骑在骡子背上。
他们在大漠里的第一夜,过得还算平静。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就开始赶路,这是为了节省体力,再说了,有北斗星指路,他们也不怕在漆黑夜晚中迷失方向。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有嬉有闹,不知不觉中,天就要亮了。夜空中的红星相继隐去,天边绚丽的朝霞层层叠叠,呈现着的仿佛是他们光辉多彩的未来。大漠此刻的美景深深激励着阿都•旺,使他对未来产生了美妙的憧憬,就像他从家族长辈口中听过的所有神话故事一样,他希望自己也会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结局。当一轮崭新的红日缓缓地从沙漠另一边升起时,迎面走去的他又想,那里不是东方吗!那遥远而神秘的天空底下会是什么样子呢?那里的人们也像我们一样生活吗?父亲在的时候经常告诉他,那太阳出生的地方曾经有过许多传奇,有许多人建立过丰功伟业,有许多宫殿楼台,许多奇珍异兽,但也有许多杀戮,许多饥荒,许多事情被人遗忘,许多秘密被深深埋藏。父亲还说,或许他们远古的祖先曾经在那里生活过,那里的土地下面一定还埋藏着他们家族的秘密。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去到那里,找寻这些秘密。但现在,他们必须先去凤凰坡。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美好的想象,此刻,在他的视野里,真的有一个人从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底下走来。那人身上披着五彩霞光,走在起伏不定、长满蒲公英的山坡上,哦,他仿佛就是能够带来光明和希望的神使。近了,更近了,近到可以看见他身上的行头,只见他身穿棉衣,腰缠虎皮腰带,头带毛毡帽,肩挑货架,手摇拨浪鼓。他满面风尘,健步走来。阿都•旺认出他就是穿梭于大漠之中、兜售各种各样小玩意的老货郎,欣喜地说:
“是货郎大叔耶!”
“没错,是货郎大叔!”可可奇也高兴地说。
正说着,那人已走近到他们跟前,他似乎觉得在这里不应该会碰见什么人,只自得其乐地吆喝着那曲老调:
“一座座山来一道道坎,
一条条道来连着一处处村庄,
我的光溜溜的脚呀恋着你那火辣辣的土啊,
我的热腾腾的心呀想着你油腻腻的眼睛!
……”
这行头和歌声是阿都•旺氏兄弟平淡的生活中最大的尉籍之一,因为他们总能够从他的货架上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总能够从他的嘴里了解到大漠外面的精彩世界。每当他来大风村时,兄弟俩总是围着他团团转,即使光顾不起他的生意,也能够免费听他讲故事。
“嘿!死货郎,臭货郎——”骡子叫了起来。
“锅巴!你怎么能这样叫人家?”阿都•旺制止了它。
“我们牺口们都这么叫他。”
“可是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尊重别人了,你必须懂得礼貌才是。”
“这?我看我还是少说话,免得又惹祸,对!少说话,聪明人都这样。”骡子说。
阿都•旺跟老货郎算是认识的,今天他们就要像他那样穿越大漠了,便想向他打听大漠里都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于是,等老货郎走近时,他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
“大叔,你好吗!”
“胡杨胡杨三千年啊!
千年长成千年枯,
还有千年沙里卧约!
世世代代心不死,
心不死啦,心不死!
可它要等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
老货郎仍陶醉在自己的吆喝声里,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喊他。
“大叔!货郎大叔!你、你好吗?”阿都•旺稍大一点声说。
“哦!两小哥,好面熟啊,让我想想。——哦,你们不是前面村里喜欢听我讲故事的哥俩吗?哈哈哈!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老货郎放下担子,豪爽地说。
“我们也是。大叔,你这是要去大风村吗?”阿都•旺问。
“当然,从这条道走,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老货郎说。
“可是,大叔,你还不知道呀,村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前几日大风神来了。”阿都•旺说着,又要伤心。
“哦!”货郎并没有显得很吃惊,嘀咕道,“一阵黑风,它终于来了,这样看来,我倒应该去那里看看。”
“大叔,你说什么?”阿都•旺问。
“哦,没有,我是说,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老货郎关切地问。
“我们要穿越大漠,去凤凰坡。”阿都•旺全告诉了他。
“穿越大漠去凤凰坡!你在开玩笑吧?”货郎大笑道。
“我没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玩。”阿都•旺认真说。
“没错,我们要去找阿爸阿妈。”可可奇说。
“小哥啊!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你们走不出大漠的!”货郎说。
“不!大叔,我们一定要走到凤凰坡,不然的话,大漠将与大风村一样,也要遭殃啊。”阿都•旺坚定地说。
“小哥啊,你知道这大漠有多大多危险吗?它可不比你们想象的那么好玩啊!”
“我们不怕!大叔,我知道你对大漠熟悉,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走到凤凰坡,好吗?”
货郎坐在货架上,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阿都•旺,然后招他和他的弟弟到身边,感慨地说:
“难得你们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决心,好吧,我就告诉你们一些。”
他的眼睛注视着大漠中遥远的深处,仿佛那里记录着他许多刻骨铭心的经历。两个小孩翘首凝视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如同凝望着镌刻着神话和历史的石碑。货郎继续说:
“大叔我行走大漠数十载,看到了什么呢?如果我不去记那些可怜的人留给我悲伤的记忆,那么剩下的也只有伟大的传奇了,是勇敢的人们用他们的血泪和汗水成就的一段段惊天动地的传奇。孩子们啦!当你们走近大漠后,漫天的风沙会告诉你们它所见证的这些传奇,而我却不能用苍白的语言去粉饰事实的真相,你们也不要妄图去想象这些传奇背后的事实,正如这一株单薄的蒲公英,它怎么能够撑起一片神奇的绿洲呢!而我们对于大漠的理解,比这一株蒲公英的叶子还要贫乏啊!因此,当你们要求我告诉你们大漠里有什么时,我只能对你们说,所有你们想知道的,用心去感受后,都会知道;所有你们想得到的,用力去争取后,都会得到。坚强的意志、勇敢而博爱的心是你们通天的法宝。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残酷并不是大漠的本质,那只是懦弱者的碑文;奥妙无穷才是勇敢者的日记。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们,当你们看见风沙撩起沙层底下的皑皑白骨时,你们不要去哀怜他们,更不要去蔑视他们,因为他们曾经也跟你们一样充满豪情,而如今,他们痛苦的心已无所慰藉,哀怜和蔑视只会加重他们不死的灵魂的痛苦,惟独希望的曙光才能使他们忘却死亡带给他们的绝望和烦恼。再者,当你们看见大漠之中有别的生命在顽强的生活时,你们应该去帮助他们,至少在确定他们会伤害你们之前,这样,你们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一定要记住呀,像我这样老年人的忠告,它能拓宽你们少年人的视野,改变你们的行为,记住了吗?孩子哥们?”
“嗯!记住了,大叔。”阿都•旺听了老货郎的一番教诲,自觉有所收获。年幼无知的可可奇则在一旁犯傻,他不明白货郎为什么不给他们讲他所喜闻乐见的故事,尽说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还说风沙会说话,这怎么可能呢?他想,如果他不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仙,那么一定是看见他们是小孩,觉得好糊弄,而故弄玄虚地骗他们吧。
“好了,不早了,我们都该出发了!哦,对了,看在你我都与漫漫大漠有着这段缘分之上,我将送给你们每人一样小玩意。这些小东西你们以后也许用的着。来吧!过来挑吧,挑你们喜欢的。”老货郎说着,就把货架摆放到两小孩面前。
兄弟俩一下子被那上面琳琅满目的玩意迷住了。在他们开来,这些高贵的东西,只有伟大而富有的皇帝才能拥有。而如今,这些精美的小刀、小人儿、小号角……他们可以随便挑,随便拣了,这是真的吗?阿都•旺看着货郎的眼睛似乎在问。
“哈哈哈,挑吧,另外也给你们的牲口挑一个。”货郎笑着说。
“我就要这只铃铛!”骡子没想到也有他的一份,赶紧跑过来要,它已经注意那金灿灿的铃铛很久了。
“好好,你这会说话的畜生。”货郎说着,就拿起铃铛,对骡子说,“来来,我帮你带上。”
在他们忙乎的那一会儿,可可奇豪不犹豫地挑走了一把小佩剑,别在腰间,自觉神气十足。阿都•旺则经过精挑细选后,拿走了一颗小海螺壳,这极少见的小东西由一条红尼龙绳穿着,不用时可以挂在胸前。他选择小海螺壳不止只为了好玩,而是觉得在干燥的大漠里行走,应该有个容器,这样,他们就可以将一部分水带在身边,以应付急需之用。
货郎看着他们满意的神情,欣欣然神秘地笑了,来头不寻常的他心里明白,这三个小家伙在选择他们心爱玩具的同时,就像抓周一样,也在无意中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大叔,你说我们能在大漠里相遇吗?”阿都•旺问。
“孩子呀,天意飘渺,不可揣摩,你我若真是有缘,再次相遇,恐怕你们也认不得我了啊!”货郎意味深远地说着。不等这几个谢过,他就挑起担子,还唱他的歌,还走他的路。
“多可爱的铃铛啊,像我这样俊美的骡子,早就应该挂上它才是!”为了使铃铛发出声音,骡子欢快的跑了起来。
“锅巴,等等我们。”可可奇朝它喊道。
“吁——!有了这铃铛,你们还怕找不到我吗?”
骡子可真有点得意忘形。可是,这可怜的畜生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伙伴能因铃铛的脆响而找到它,那些嗜血的,又怎么会错过它呢?
在早晨的大漠荒野,他们快乐地追逐着。他们第一次注意到,世界原来这么广阔,天空原来这么湛蓝,这和煦的微风原来也这样可爱。老天啊!如果不去想那些伤心事,这世界还不算太糟糕咧。可是,虽然在他们的视野里,那生他们养他们又让他心碎的村庄,已不复存在,那熟悉的人烟,也远离了他们。而那些美丽的情感,那些快乐的往事,又怎能轻易割舍呢。情消消意沉沉的阿都•旺又一次回头,伤心地问他的两个跟随者说:
“你们看啦,咱们的村庄再也看不见了,我们再也没有村庄了。”
“吁——!这可不关我什么事,我虽然不喜欢那里,可我什么也没做!”骡子有点幸灾乐祸,或许它真以为那是它的诅咒产生了效果。
“那咱们怎么办呢?”可可奇则显得有点伤感。
“不要担心,等咱们见到了凤凰,一定要它帮咱们重建大风村,一定要建的比以前的还要好。”阿都•旺说。
“这太好了!等建好后,把阿爸阿妈也接回来住,好吗?”可可奇说。
“这个嘛?嗯,那是当然的,等建好了大风村,他们就会回来的,而且,是坐在凤凰的背上回来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阿都•旺想,感情这小子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一回事,这样也好,免得他痛苦伤心,不能自拔。正如骡子在前面自以为是地嘀咕着:“人们都说无知者无畏,我看啊,无知者也开心呢。”
全凭着一股初生牛犊无所畏惧的精神和追逐梦想的冲劲,他们勇敢地向前走。在刚开始的几天里,一切还算顺利。阿都•旺从货郎那里拿来的小海螺壳每到了清晨的时候,总会神奇的流出一点点夜晚的露珠凝聚成的水。这些水加上那永远吃不完的馍馍,便成为他们每日的给养。他们也一边走一边寻找野草和昆虫——这个时候大漠还不至于一毛不拔,吃下它们,权且变换一下口味。
阿都•旺始终充满斗志。可可奇和骡子也始终热情高涨,对于此行的目的,他们还不甚了解,但他们就是喜欢跟阿都•旺在一起,喜欢去冒险。一路上,阿都•旺也学着货郎的样子,给他们讲大漠里的故事,尽管许多都是他胡编乱造的,但仍听得两个小家伙津津有味,忘记了旅途的疲劳和前景的凄凉。他还编造了许多有关伏羲王的故事,使得自己在凭吊祖先的同时,也鼓励着可可奇和骡子,使他们有勇气与即将到来的一切灾难顽强搏斗。
随着他们在大漠的不断深入,眼前的这个他们终究要面对的世界不再向他们敞开慈爱的胸怀了,而是逐渐显露出她残酷的一面。漫天的风沙肆虐着这片单薄的土地,那些娇气的草木早没了生根发芽的依托,已随风而去了。只有一小撮一小撮干枯的芦苇杆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在枯死之前,甚至在枯死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仍顽强地对抗着这日夜不歇的风沙,固守着脚下这片生它们养它们的土地。极目远眺,除了不远处一堆一堆善未被沙化的土墩外,视野之内便是无穷无尽绵延不断的沙丘。
幼小的可可奇不像阿都•旺和骡子一样从小就在艰苦的生活和劳作中练就一身坚韧强健的筋骨。因此,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很快就生病了,开始四肢泛力,脑肠昏热。先前的那颗摇摇欲坠的门齿也来落井下石,折腾着他痛得要命。他索性将它拔出来,正想扔掉,阿都•旺制止他说,上排的牙要扔到屋顶,否则就再也长不出来。可可奇说,这里哪有屋顶呀?阿都•旺说,那就找棵树挂着吧。于是,他替他保留了这颗牙齿。
这时,一只饥肠辘辘的土豹在远处观察他们很久了,等确定他们并非什么神仙下凡,而且正劳累不堪后,便一改匍匐前进的姿势,拔腿就往这边追来。
“大猫啊!”骑在骡子背上可可奇最先注意到,惊叫起来。
“不!是土豹子!这坏蛋要把咱们吃了,快跑啊!”骡子也注意到了。
“锅巴,你驮着可可奇快跑,我跟在你们后面!”阿都•旺喊道说。
于是,他们在前面拼命跑着,土豹在后面拼命追着。跑着跑着,骡子脚下一绊,与可可奇一同摔了个大跟斗。骡子的筋骨看似已经折断,扑腾两下,都没起来,它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
“兄弟们!我们跑不过它的,我锅巴这一辈子还没机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今天,就为朋友做一件吧!”
“锅巴,你要干什么,快点起来呀!”阿都•旺着急地喊道。
“起来,锅巴,快起来!”可可奇想拉起它。
“别管我了,兄弟,我要跟这恶棍拼了!”骡子说着,就一跃而起,撞向迎面扑来的土豹。那一下,它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土豹子撞了个大跟头,而它自己也飞出老远。头破血流的这两只畜生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可是,豹子毕竟是豹子,它甩甩头,很快就恢复了神志,然后愤怒地朝这只张狂的骡子再次扑来,咬住它的脖子。
“锅巴,你别怕,我们帮你来了。”
阿都•旺和可可奇不忍心看着这一幕,正要上前帮忙,骡子一边尥蹶子一边朝他们喊道:
“你们别过来,这恶棍会把咱们都吃掉的,快跑吧,在它咬我的时候,你们还有时间!”
“不!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阿都•旺一边说,一边捡起土块,朝豹子砸去。可可奇也挥舞着小佩剑朝它划去。可那豹子一定是饿疯了头,只死死地咬住骡子的脖子,不管兄弟俩怎么打,怎么拽,就是不肯松开,要是被惹急了,也只呲着呀,伸出前爪,在来犯者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你们还是快走吧,这样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啊——”
骡子说完这句话后,便咽了气。豹子把悲痛欲绝的兄弟们纳在一旁,开始疯狂地享用它这难得一遇的美餐。阿都•旺伤心地说:
“咱们走!可可奇,以后找它算帐。”
他知道,吃饱了的豹子将更加凶猛。
“我发誓等我回来了要把它的皮给剥了。”可可奇哭着说。
阿都•旺拽着可可奇走了。忍着新添的身体和心里的巨痛,他们跑出豹子的视野。直到看不见它时,才敢放慢脚步。
经过了这一番打击,可可奇病得更加厉害了,没走多久,他的头脑就变得昏昏沉沉,时不时有奇怪的幻觉出现在眼前。他激动地对阿都•旺说,他看到凤凰坡,看到神灵了,也看到东方,东方其实并不好,那里到处都是屠杀,到处都有鬼怪,他说他还看到一条巨蛇将一个小孩吞下后,跳进河里游走了。他说得那样生动,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他眼前。
阿都•旺看见弟弟这样子,知道他已经快不行了。他伤心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酷热的沙漠里,他甚至找不到一滴水来使他的弟弟感觉稍微好一点,只好将他背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希望到了前面,会有什么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