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完科主任的话,尽皆面露愧色,当然,关兴肯定是除外的。我心里则更是羞愧难当了,我为了得到渗血之后会有冒血现象的证据,竟然故意放任病人渗血不管,这等促狭行径,经科主任慷慨陈词的点拨,我才意识到这已经严重到了不够做一个合格医生的程度。
在我用羞耻感狠狠鞭笞自己的时候,科主任又说话了:“接下来,我就来对你们两个争执的内容做一个裁判,我刚才说了,作为一个医生,面临需要立即处理的病情要第一时间进行处理,那如果处理完之后呢?也就是面对不需要立即处理的病情时我们要怎么做?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量力而行,做我们能做的事而不是做我们该做的事,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什么叫我们该做的事?作为一个医生,倾尽我们所有的医术去挽救病人是我们该做的事,什么叫我们能做的事?用我们可以为某个病人获得的医疗资源去给予该病人相应水平的治疗,是我们能做的事。那么具体到这个病人身上而言,我们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显然,给予他精心的护理,促使他尽快从摔倒后轻微脑震荡引起的晕厥中苏醒,并对他的体征进行严密的观察,直到确保他不会再并发你们刚才所说的大出血征象,再给其周密的调养,使他的身体机能和意识完全恢复正常,然后,才让他出院。但我们能做到吗?这些护理、监护、治疗、调理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谁来给我们提供?所以,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那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很明显,给他清理脸上的渗血,进行简单的查体确认他身体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后,就可以不管他了,因为对于这样一个不能支付任何医疗费用的病人,我们可以为他获得的医疗资源为零,我们免费为其清理渗血检查身体也是基于医生不能见病不治的天性而不得不履行的原则,除此之外,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所以,我的最后结论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小关是对的,这个病人,我刚才查了一下体,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不管他了,小关,你一会给保卫处打个电话,叫个人来把他放到其他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去苏醒吧!好啦,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大家去忙自己的工作吧,做好你们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是你们能做的事情哦!”
科主任一番话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既干脆利落又情理并重,轻轻松松做出决断,还让人心理不落下任何芥蒂,我除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看着大家聆听教诲后,若有所思,纷纷散去,又看着关兴走向护士站准备去给保卫处打电话,再看着科主任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后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心头惶然大急,不由自主就呼唤一声“主任!”
科主任停住身形,缓缓转身,满脸平静地看着我,说:“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我嗫嚅了半天嘴唇,最后一咬牙说道:“主任,我愿意掏钱给这个病人治疗,直到他意识和机能完全恢复。”
科主任眼角动了动,两条浓眉往上挑了挑,奇怪的是,听我口吐惊人之语,他似乎并不是很惊讶,而仍然是目光朗朗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有点心虚,以为科主任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又战战兢兢地将我的意图复述了一遍。
科主任说话了,不过却是说:“你到我办公室里去一趟吧!”
我有点惊惶地跟着科主任进了他办公室,科主任让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他敲了敲笔,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却突然问:“上次那个神秘失踪的女癌症病人的医疗费用,是不是也是你替她交的?”
我大窘,没想到这最终还是瞒不过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科主任的火眼金睛,我脸上灰溜溜的,就好象被当场抓住现行的贼一样,难堪地点点头。
科主任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好象恨铁不成钢一样,语重心长地叹道:“小李啊,天底下那么多看不起病的病人,你觉得是该你管的事吗?”
我略一愣怔,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虽然不该我管,可是也没人管他们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病痛折磨置之不理吧?”
科主任摇摇头,面露苦笑,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医生,你又能救得了几个呢?”
我倔强劲一上来,拧脾气也就犯了,我不服气道:“虽然我力量单薄,可以不去思考拯救这个社会可怜的苍生百姓这样的问题,但是我就是见不得眼前有病人在我面前痛苦这样的现象,我拯救不了世间百姓,但是我竭尽所能去挽救眼前几个病人的生命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科主任听我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以后,却不说话了,眼睛凝视着我,里边似乎有些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在跳跃,我被他看得极不自在,搓着手掌惶惑不安地等着发落。
有那么一会,科主任鼓了鼓腮,终于说话了,只不过声音里全是无奈和遗憾,他说:“小李啊,你知道吗,你是我行医这么多年来碰到的最有潜质的外科医生,但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有潜质不代表就会有大成就,璞石不经过精心雕琢也成不了玉器。”
科主任说着说着就顿了顿。被科主任第一次这么夸,我还是很高兴的,不过他后边的话似乎隐含着对我不利的气息,这让我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