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灵云奔出谷来,只见谷口横躺着几具尸首,心想:“莫不会是三弟和木姑娘……”他不敢再想,“嘘——”的将马勒住,翻身而下。
那几些尸首被人撕得四分五裂,加上又有些日子,早已经腐败,蒙灵云从尸体所穿的衣物上辨出不是段誉、木婉清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还想要为几人挖坟砌墓,将其掩埋,忽而听到对面的高峰上传来打斗之声,举目望去却不见人影,不由暗自惊奇。他哪里知道,这几日在谷底运功疗伤,潜心修行,功力又得以精进,即使置身闹市,身边百步之内老幼妇孺啼笑说话,贩夫走卒议价争执,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蒙灵云捧些石子泥沙,掩盖在尸首之上,便匆匆跨上黑玫瑰前去看个究竟。
来到山下,远远就瞧见半峰之上七、八个人正斗得难解难分。蒙灵云一眼就认出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奇形鳄鱼剪的秃头汉子正是南海鳄神,此时他左手里又多了一条鳄鱼尾巴之形的锯齿软鞭。同他对招的是一个手执一根熟铜齐眉棍的黄衣军官。瞧那武官打扮的汉子武功也不弱,一根铜棍使得呼呼风响,宛如一团黄雾,将南海鳄神裹在其中。
另一边是个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发,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中年女子,只见她持一柄一片极薄极阔的刀刃,那薄刀作长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锋利无比,她抓着短短的刀柄,略加挥舞,便卷成一圈圆光,逼得与她相斗的两个黄衣军官均不敢近身!
“恩?那使双斧的用的是‘盘根错节十八斧’加‘七十二路披风斧法’,另一人使的是南少林的‘疯魔棍法’,怎的这些武官打扮的汉子武功都如此了得?”
就在蒙灵云纳闷之际,远处一个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样的男子,摇摇摆摆,东一幌,西一飘,兔起鹘落间便将追在他身后使得一手判官笔的军官抛得老远。接着又听他一阵忽尖忽粗的声音喊道:“哈哈,原来大理国褚、古、傅、朱四大卫护武功不过尔尔!”
“褚、古、傅、朱四大卫护?却不曾听说过。”蒙灵云朝他身后持判官笔的武官看去,见他手持一支判官笔,使的竟是昆仑旁支、三因观门下“清凉扇”法的打穴功夫。
“卑鄙之徒,看点!”判官笔的武官猛的一跃追上瘦高个,一记判官笔点去。那瘦高个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抓,身形一飘,一爪荡去,顿时俩人又游斗到了一块。
这时只听山下木婉清指着那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样的男子叫道:“段公子已给这这个叫做什么‘穷凶极恶’云中鹤的人害死了……”接着又指向那持方刀的妇人,“那妇人是‘无恶不做’叶二娘,七日之内已经残害了六名孩童,你们决计不能饶了她!”
正与南海鳄神打得难解难分的汉子大吃一惊,喝道:“当真?便是那人?”当即转身,朝那云中鹤当头砸去。
“云中鹤?那不是岳大哥所说的那个轻功极好的兄弟吗?他们怎么会将三弟害死了?”蒙灵云骑在马上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催马上前问个明白,忽听得半山里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还在这儿么?南海鳄神,我来了,你千万别害木姑娘!拜不拜师父,咱们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没事吧?”
那四名黄衣武官一听,齐声欢呼:“是公子爷!”
蒙灵云寻声望去,那呼叫之人正是他三弟段誉。他正想上前,却见段誉将木婉清搂在怀里,又是欢喜,又是关心,一时也不好上前打扰,于是便下得马来,漫步朝两人走去。
似乎此时段誉眼中便只剩下木婉清一人,也没注意到四周,急得只问:“木姑娘,你伤处好些了么?那恶人没欺侮你吧?”
木婉清嗔道:“我是你什么人?还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誉见她轻嗔薄怒,更增三分丽色,这七日来确是牵记得她好苦,双臂一紧,柔声道:“婉妹,婉妹!我这么叫你好不好?”说着低下头来,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声,满脸飞红的跳将起来,道:“有旁人在这儿,你,你……怎么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见先前打斗的那些人都已影踪不见,只有蒙灵云一人远远的牵着黑玫瑰正朝这边信步走来。
“黑玫瑰!?”木婉清一眼便认出了黑玫瑰,还未等蒙灵云走近,自己已经奔了过去。她抱住黑玫瑰,用脸轻轻的贴擦着马儿的脖子,哽咽道:“太好了,黑玫瑰!你没死,我还到今生再见不到你了……”
段誉看着蒙灵云喜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
蒙灵云答道:“我是来寻你的,对了你怎会和木姑娘在一起,钟家妹子呢?”
“我也不知,可能已经回家去了吧。”
于是段誉便将那晚在神农帮里俩人如何被扣,钟灵又是如何让自己回去报信,途中又是怎么巧遇木婉清,南海鳄神又是为何逼着自己当徒弟,最后木婉清怎的以身相许……一尽同蒙灵云说了个清楚。
“对了,那日明明见你在无量玉壁谷下,可当我下得谷去却没寻到你!”
“呃,二哥也见过……”段誉瞧了瞧远处还在同黑玫瑰叙旧的木婉清并没往这边瞧,才轻声问道:“见过了神仙姐姐?”
“什么神仙姐姐?哦,你是说那玉像石人?”听他这般一问,蒙灵云自然断定段誉确实到过“琅擐玉洞”。
“正是,正是!”段誉于是略叙如何跌入无量山深谷,闯进山洞,发现一个绘有步法的卷轴。至于玉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暗自心想:“那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姐姐图像,如何能告之他人听到?若一旁的木婉清得知自己为神仙姊姊发痴,更非大发脾气不可。叙述不详,那也是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的遗意了。”
“原来如此。”蒙灵云应了一句,心想:“既然三弟曾在洞中对那尊石像‘磕首千遍,供我驱策’,就已拜了师姐为师,已算是我‘逍遥派’的门徒,修行逍遥派武功也不为过。”他本想试试段誉的武功进展如何,若有何不明之处再加指点,只是此时并不适宜,又有外人在此,于是只得他日再从长计议。
这时岩后一人长声吟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高吟声中,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四大卫护之一的朱丹臣。
段誉喜叫:“朱兄!”
朱丹臣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喜道:“公子爷,天幸你安然无恙,刚才这位姑娘那几句话,真吓得我们魂不附体。”
段誉拱手还礼,道:“原来你们已见过了?你……你怎么到这儿来啦?真是巧极。”
朱丹臣微笑道:“我们四兄弟奉命来接公子爷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爷,你可也忒煞大胆,孤身闯荡江湖。我们寻到了马五德家中,又赶到无量山来,这几日可教大伙儿担心得够了。”
段誉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伯父和爹爹大发脾气了,是不是?”
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兴了。不过我们出来之时,两位爷台的脾气已发过了,这几日定是挂念得紧。后来善阐侯得知四大恶人同来大理,生怕公子爷撞上了他们,亲自赶了出来。”
段誉道:“高叔叔也来寻我了么?这如何过意得去?他在那里?”
朱丹臣道:“适才我们都在这儿。高侯爷出手赶走了一个恶女人,听到公子爷的叫声,他们都放了心,命我在这儿等公子爷。他们追踪那恶女人去了。公子爷,咱们这就回府去吧,免得两位爷台多有牵挂。”
段誉道:“原来你……你一直在这儿。”想到自己与木婉清言行亲密,都给他瞧见听见了,不禁满脸通红。
朱丹臣道:“适才我坐在岩石之后,诵读王昌龄诗集,他那首五绝‘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傥慷慨,真乃令人倾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正是“王昌龄集”。
段誉点头道:“王昌龄以七绝见称,五绝似非其长。这一首却果是佳构。另一首‘送郭司仓’,不也绸缪雅致么?”随即高吟道:“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椽,春潮夜夜深。”
朱丹臣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公子。”便用王昌龄的诗句,岔开了。他所引‘曾为大梁客’云云,是说自当如候嬴、朱亥一般,以死相报公子。
段誉所引王昌龄这四句诗,却是说为主人者对属吏深情诚厚,以友道相待。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蒙灵云自小也爱读书吟诗,段誉是个书痴他是早已了解,殊不知面前这位武官打扮的朱丹臣竟然是个文武全才。
段誉忙着和朱丹臣说话,竟忘了向蒙灵云引见,“差点忘记了,这位是我才刚结拜的兄弟蒙灵云。”
朱丹臣拱手见过蒙灵云,“在下朱丹臣,见过蒙公子。”
蒙灵云还礼,“朱兄多礼,灵云能结识朱兄这样的文武奇才,实乃三生有幸。”
朱丹臣又还一礼,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段誉转过身来,说道:“木……木姑娘,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
朱丹臣又恭恭敬敬的行礼,说:“朱丹臣参见姑娘。”
木婉清还了一礼,见他对己恭谨,心下甚喜,叫了声:“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当此称呼。”心想:“这姑娘相貌美丽,刚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灵动,看来武功也颇了得。公子爷吃了个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为了这个姑娘,竟敢离家这么久,可见对她已十分迷恋。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公子爷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别要惑于美色,闹了个身败名裂。”笑嘻嘻的道:“两位爷台挂念公子,请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无要事,也请到公子府上作客,盘桓数日。”他怕段誉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这位姑娘同归,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誉踌躇道:“我怎……怎么对伯父、爹爹说?”
木婉清红晕上脸,转过了头。
朱丹臣道:“那四大恶人武功甚高,适才善阐侯虽逐退了叶二娘,那也是攻其无备,带着三分侥幸。公子爷千金之体,不必身处险地,咱们快些走吧。”
段誉想起南海鳄神的凶恶情状,也是不寒而栗,点头道:“好,咱们就走。朱四哥,对头既然厉害,你还是去帮高叔叔吧。我这义兄武艺高强,有他陪同大可无忧。”
朱丹臣未曾见过蒙灵云出手,若此时出手试人武功实在太过唐突,于是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爷,在下自当护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绝,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伤后未曾复元,途中假如邂逅强敌,多有未便,还是让在下稍郊绵薄的为是。”
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话,不用叽哩咕噜的掉书包,我是个山野女子,没念过书。你文诌诌的话哪,我只懂得一半。”
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虽是武官,却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积习难除,姑娘莫怪。”
段誉不愿就此回家,但既给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谋脱身之计。
木婉清见黑玫瑰失而复得,此时也不忍心再骑,于是只是轻轻拉着缰绳,令它随同而行。谁知对她一向百依百顺的黑玫瑰竟然高高仰起前蹄,“嘘律律——”的将缰绳甩开,跃步停到蒙灵云身边,用头蹭着他的肩膀,其间只是回头看了看木婉清,可再不挪动半步。
黑玫瑰这一举动弄得蒙灵云大为窘迫,“黑玫瑰,那才是你的主人,你快过去!”他推了推黑马,可那马儿只喷了几下鼻息,摇了摇脖上的鬃毛,似乎没听懂一般。
这时,木婉清知道黑玫瑰劫后重生已经将蒙灵云认作新的主人,于是眼含内水走到蒙灵云身边,道:“黑玫瑰已经将你认作新的主人,以后……以后你需对它百般爱护……”
“不得像我这般狠心……”她看了看段誉,想起那日情急之下逼黑玫瑰越崖救主坠崖时的情景,一句话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扑到段誉怀里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