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穹庐寂静,一天星斗垂空。
浩浩汤汤的江面,排排战船整齐列阵封锁了江面。灯火洒满江面同一天月影星光在江面上辉映徘徊。
眺望江对岸,也是一线的灯光掩映影影绰绰渡口战船。
高高的瞭望台上,月儿和玉离子小王爷居高临下的四下瞭望。
月儿伸手欲去摸那漫天的星斗,看似在眼前很近,却是伸手不能触及。
玉离子小臂上始终站着那只海东青,入夜仍是眼带寒光的四处张望。
“在想什么?”玉离子倚了桅杆问仰头呆望夜空的月儿。
“想汴京皇宫、殿前纱幔、玉碗琼浆、宫娥翩跹起舞。”月儿眸子中的兴奋神采忽然晦涩,晦涩低声:“月儿的家,月儿更想娘,想有朝一日月儿能同娘、九哥团聚。”
金兵是夺了她家园害得她千里颠沛流离的坏人,可对眼前这位小王爷玉离子却是难生恨意。玉离子年少狂傲,眉间却似隐藏了无限心事。
“小王爷想什么?”月儿反问。
玉离子看了夜色茫茫的江水目光呆滞:“如果能团聚,完颜离不惜玉碎宫倾。”
无限的怅惘,顿顿声玉离子又说:“已经记不起她的容颜。那天是我五岁生辰,阿玛把我从她的怀里抢走。”
月儿惊讶的目光,玉离子解释说:“她有一双同你一样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含笑,梦里总在看了我笑,所以我毋宁长睡。记不得她的容颜,可她很美,胜过任何女真人的母亲。她是汉人,汉人在女真人眼里是个低贱的民族,父王因为娶了我娘,惹得皇爷爷恼羞成怒,多少年都歧视不重用他,所以父王把我娘送走了藏了起来。”
月儿虽然不满玉离子的歧视的语气,但还是好奇的问:“藏起来做什么?”
“父王说,慈母多败儿,有娘在身边,我就不会上进,就不会为他雪耻。父王要让我证明给皇爷爷看,就是他娶了汉族的女人,生了我这个女真人和汉人血脉混合的儿子,同样能为大金国建功立业,攻克中原万里江山。不会输给任何兄弟。所以父王不让我剃顶,让我蓄发,就是让人知道我血脉的与众不同。”
月儿一阵心寒,她记得九哥在离开京城时对母妃说过:“就是构儿不是父皇眼里的麟儿,也不妨碍儿臣为大宋江山建功立业。”
“父王说,只有扫平中原,立马江南吴山第一峰时,他会把母亲还我。”
“那小王爷为何还要私自打探王妃的消息,招惹四狼主责打?”
“我一直怀疑,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怀疑我娘是否还在人世?”
“结果你错了?王妃安好。”月儿笑吟吟的说。
看玉离子惊异的看着她,月儿甜甜一笑:“黑鹰将军那夜贴耳告诉小王爷的喜讯~~”
玉离子会心的一笑:“聪明”
月儿尽管好奇,还是安慰说:“好在你有父王怜惜你,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父皇,若不是到了金邦随了母妃伺候父皇,怕真还难得见到父皇一面。”
“怜惜?”玉离子凄然的说:“完颜离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海东青,是他的胯下骏马。额娘走后,陪伴我的只有师父们天天不停的教授武艺,天天不停的读书识字,陪伴我最多的只有鞭子。”
月儿想到那天出征前,见到玉离子和龙儿小王爷的那一幕,心里不由暗叹。那时月儿就觉得这对父子很奇怪,想当年九哥也对父皇的偏心有所抱怨,但父皇对九哥的只是漠视,从没有这么凶狠。
玉离子望了江面的战船沉着的说:“打过这一仗,渡江平定了中原,一切就有了尽头了断,或许就解脱了。我不欠谁,谁也不亏欠我。”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中原吗?”玉离子问。
月儿摇摇头,扪心自问,凭她满脸怪癣丑丑的模样,又不能打仗,小王爷带她来军营做什么?
“是为了伺候‘白云儿’?”月儿猜。
玉离子摇头说:“不认识你之前,只有‘白云儿’陪我说话,就‘白云儿’能懂我。如今多了个你,还是个能说话的。”
小月儿眨着眼笑了:“小王爷肯说话,会有很多人愿意听。比如说四狼主,他该是小王爷最亲近的人,他是小王爷的爹爹。”
“他是完颜离的父王、统帅。”
玉离子无奈的摇头,甩了甩脑后几条细碎的辫子,整了一把卷曲凌乱的头发,戴上帽子:“我娘爱听我讲话,也不嫌弃我贫嘴,可惜她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看看一眼茫然的月儿,玉离子迟疑的说:“头一眼见你,你对我笑,笑得真可爱,笑得云彩背后的太阳都跑了出来。这么一个丑丫头,居然还有心情笑得这么甜?”玉离子边说边露出点笑意,一嘴齐整的白牙又露了出来:“你想回中原,你想找到你九哥救回你娘亲,‘小老鼠’都对我讲了。这份心情,我怎么不知道?”
月儿一愣,又想小王爷毕竟同她同命相怜,有娘不能团聚,定然平日孤寂。就对他说:“天上的人呀、马呀、小鸟呀、小猫呀,各有各的长处和不足。比如有人长得美,却是哑巴不会说话;有人生得不好看,但是很有钱。但每个活跳的物件就有他在这世上的好处,不能条条都占满了,那就是神仙了。所以呢,月儿长得丑,这没什么呀。有疼爱月儿的九哥、有娘、还有银钩、宝帘,嗯~~还有小王爷你。月儿就足够开心了。”
见月儿说得很真切,掩饰不住内心的开心,玉离子细细品玩她的话,点点头:“这话有些见解。”
“这话是我九哥说的。”月儿自豪的更正:“小时候九哥就对月儿这么讲,九哥说,月儿虽然长得不如姐姐们漂亮,或许也没皇兄们能有才华,可月儿笑得可爱呀,月儿还懂事呀。就比如九哥,他不如三哥会写诗画画,也不如五哥长得美,可九哥他武艺高强呀,九哥是我母妃最疼爱的儿子呀。所以九哥说,月儿虽然长了怪病,但还能这么讨他和母妃喜欢,月儿就更该开心才是。”
月儿的话说得很温馨,甜甜的童音说得中恳,玉离子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月儿看小王爷,就会想起九哥,你们还真有点像呢。我九哥他也是威风极了,不管父皇喜欢不喜欢他,不管皇兄们如何~~”
“你是骂我吗?拿我和赵构那个废物去同题并论。”玉离子忽然沉了脸打断月儿的话。
“九哥是月儿最爱的哥哥,是月儿心里的英雄!”月儿听玉离子贬低自己的哥哥,愤怒的反唇相讥。
正在说话间,忽然听到号角齐鸣,战鼓声声,渡江的争夺战已经开始。
玉离子对月儿说:“你,去江岸的破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我军二十艘船,每次只能载一千人抢渡长江。今晚我留守,渤海万夫长大挞不野率军先渡江,你们宋朝的那个草包守将杜充也是不堪一击。怕明天我就会遇到岳飞的兵马。”
月儿听玉离子乍的提到岳飞,心里也是一惊。
月儿这几天一直期待着能有机会逃到岳爷爷的帐下,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人,原来都在江的那边呢。
喊杀声震天,月儿在山顶的破庙也忍不住出来观望,晨曦中的江岸上密密麻麻的列阵,两军展开交锋。
宋军迎风飘展的大旗上,斗大的一个“王”字,银钩对月儿说,“这怕是同岳爷爷齐名的大将王燮大人的兵马。”
就见宋军的大将果然厉害,十几个会合同金将不分胜负,只时候金将忽然打马就跑,金军阵地飞出一
匹黑马,马上一员黑甲战将如一片乌云般飞驰上阵,手中双枪飞舞,武艺高超的同宋将招架打拼。月儿同宝帘异口同声叫道:“小王爷!”
直杀了几个会合,那宋将就被挑飞在马下。月儿在为小王爷高兴之余,心里不由暗自失望。她毕竟是大宋的帝姬,是宋朝的人,如何能为金邦的胜利高兴呢。
小老鼠跳着脚欢呼,不停的喊:“小王爷神勇无敌!”
银钩忽然撇嘴说:“那是没遇到岳爷爷的兵马呢。若是让小王爷和云来大仙的徒弟岳云遭遇上,胜负难料了!”
小王爷得胜归来,满营都是对他的赞许声。
玉离子将月儿拉到一旁,悄悄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泛着青绿色的光泽:“稀罕吗?”
玉离子的眸子中充满孩子般的笑。
月儿心想,不定有是如何从我们大宋的百姓宫廷中掠夺的,到我这里显耀。月儿亲眼见过金兵破城时如何的少杀抢掠,贪婪无止境。
“我不稀罕。”月儿倨傲的说:“当年我汴京皇宫,这些东西见得多了。”
月儿心里知道,其实她是见过,但她和母妃都没有过。当年她开眼的时候,都是在三哥府里去玩的时候,看了那奇珍异宝,不免的大惊小怪,只是九哥总是一副不为所动的高傲。
玉离子一把攥住玉佩在手心说:“哪个给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过是明天渡江,怕打打杀杀的弄丢掉,要你帮我暂存看管。”
月儿点点头,伸手接过来竟然是枚鱼形的玉佩,月色下那玉佩有着水一般流畅的颜色。
第二天,金军渡江,江面隐约有着迷雾,烟岚紧锁的江面变成千里战场,显得格外壮观。
浩淼的江面上,金军二十多艘大船从马家渡抢渡长江,而江面上阻挡金军的只有宋军的一艘战船。
敌我悬殊之大,月儿摩拳擦掌的担心,心里在想,这条船真是傻,凭他一条船,这如何挡得住金兵二十条大船和两岸的夹击呀?
战役打得紧张,江面上时常下雨般乱箭齐飞。就见那条孤零零的战船乘风破浪的冲来杀去,二十条船被冲撞得七零八落。令月儿担心的是,小王爷玉离子正在这二十条战船中率领大军强渡长江。
忽然,一声猎鹰的嘶鸣,划破江面,令人听得毛骨悚然的颤抖。
月儿就见一只白鹰长啸着冒着箭雨翱翔在江面,直冲向敌船。就在江中心,那条战船上的一位玄色盔甲的将军应声倒下。那战场就靠近月儿这边的江面,清楚的看到那宋将捂了眼睛在甲板上翻滚。原来是玉离子放了“白云儿”去啄瞎了宋将的眼睛。
月儿的心忽然如坠入冰窖,浑身在颤抖。
她苦心喂养的海东青,毕竟是女真人的海东青。它的主人是小王爷,就像小王爷说的那句话:“主人让他做什么,他只有去做。”
得胜回来的小王爷一脸的兴奋,拉了月儿在一边问长问短,话也多了起来。
“如果这仗打得顺利,怕完成皇爷爷的意愿就指日可待,我就能接回母亲了。”
月儿看着玉离子,他最近开始爱把心事对月儿讲,似乎并不在乎月儿是否听懂,只愿意月儿在一旁静静听他讲话。
夜晚,月儿抚mo‘白云儿’湿漉漉的羽毛,白云儿的嘴角和毛上满是鲜血。月儿听人说,这是在江面抗击无数金军的那位大将邵青将军的血,是‘白云儿’啄瞎了邵将军的眼睛,才让金军水师顺利渡河。
月儿喂着“白云儿”一片片的肉,“白云儿”撒欢似的用头不停蹭着月儿,在同月儿亲昵的邀好。月儿逗着它,将肉扔得高高,“白云儿”就仰了脖子去叼住,然后美美的吃下,似乎也在向月儿炫耀它今天的赫赫战功。月儿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
一位老兵奇怪的问月儿:“怎了?怎看了海东青在哭呀?是被它一身血吓到吗?”
月儿笑了摇摇头,抱着“白云儿”搂在怀里,哭得更凶。
“帝姬,你不能,快呀!”银钩偷偷提醒,月儿擦了泪,一步一回头的向外走去。
“干什么的!”才逃出不远,一队巡营的士兵迎面过来,月儿惊得心中乱跳,心想:“不好,这若是被抓回去,小王爷知道她毒死了海东青,必定是死路一条。”
一匹黑马飘过,马上一人黑衣黑袍,高举一个令牌,那是四狼主的令牌,巡营士兵见令牌躬身施礼。
黑衣人一把抱过月儿如拎小鸡一般摔在马背上,一手牵了银钩宝帘的马缰,一鞭子抽下,两匹马飞一般的奔跑向江边。
月儿挣扎大叫,黑衣人也不理会。月儿忽然想起,那次庆功宴的夜晚,在小王爷寝帐外飘走的高大的黑影怕就是此人。
渡口拥堵纷乱,一船船士兵在连夜渡河。黑衣人只对船上的人晃晃令牌,指指船吩咐月儿三人上船,随即友好的捏捏月儿满是红癣的脸蛋,眼光中都含笑。那眼神和动作好熟悉,月儿险些惊叫出:“黑鹰大叔!”
但黑衣人已经打马远去。
黑鹰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为小王爷的教习如此尊贵的身份还要如此躲躲藏藏,神神秘秘令人费解。
不管如何,月儿听着桨声搅动江水,夜流奔涌的声音,向江南漂去。
小王爷、四狼主、“小老鼠”、黑鹰大叔都渐渐从视线和记忆中消失在彼岸。
第二天清晨,玉离子起床后披甲准备上阵,却不见了月儿,心想月儿定然是去喂“白云儿”了。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亲兵进来通禀:“小王爷,不好了,‘白云儿’死了!”
“白云儿”果然死了。
玉离子抱着“白云儿”的尸体在风中呆立无语。
金兀术也闻讯赶来,听了士兵的回禀的事情经过,大家都不难断定昨夜逃跑的月儿三人就是杀死“白云儿”的凶手。
金兀术看着儿子抱了“白云儿”的尸体,用脸不停的蹭着白云儿的羽毛,忽然抖手就是一鞭抽到玉离子的背上。
停停骂道:“早对你说不许带那丫头来,你偏是自作主张!如今海东青一死,这出师就不吉利!”
玉离子不答话,金兀术又是一鞭子抽下,玉离子嘴角一阵抽搐。他不知道什么是眼泪,但他能知道什么是哀痛,知道心在揪得难过,知道他最亲密的两个朋友忽然都弃他而去。
混在金军的渡船中过江到了江南后,月儿同银钩、宝帘潦倒到乞讨为生,怕公主沿街乞讨是亘古奇闻了。
可谁让她们一时疏忽被黑店骗去了所有银两,本来四狼主赏赐的银两足够她们的盘缠花费;谁让她们又无一技之长,没有办法讨营生只有乞讨度日。流落的日子里先是想到卖身,可就连卖身都没人买她们。两个六根不全,一个满脸怪癣。
从冬天走到初春,月儿走过了最寒冷凄惨的一个年节。雪上加霜的是,又同宝帘走失。若不是银钩以死相逼令她去当掉小王爷寄存的那块儿玉佩,她们也不会在当铺质库门口撞到玉娘姐姐风光过市的香车。
烟花三月,烟雨江南。月儿幼时曾听玉娘姐姐唱过那曲:“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九哥当时解释说,那阙词里描述的就是江南风光的美不胜收。此刻,她终于随玉娘姐姐来到扬州同九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