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在方吴为思考着什么叫不想放弃这次轮回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萧连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连？”

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方吴为向身后看去。黑色的冥河世界之中，缓缓出现了一层淡淡的薄雾。一位身材健硕匀称，二十七八，威风凛凛的男子缓缓从淡淡的薄雾之中走出。他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坚毅而俊俏的面孔上透着深深的不解。此时的萧连，赫然竟是在蛮荒大陆时的模样。

“箫真神，好久不见。”

洛雅就好像已经预料到萧连的出现，缓缓向方吴为身后的萧连点了点头问好。此刻看来，如果要说她是祭女，倒不如说是一位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

“你。。你好。”

萧连疑惑的点了点头，看来他也根本不认识这个洛雅。然后走到方吴为的身旁，奇怪的问道。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为师死了呗。”

方吴为虽然也奇怪萧连怎么突然出现了，不过转瞬他就想通了。如果这里是冥河，而自己是因为死了才到了这里，那萧连一定是也挂了。

“哦。。”

萧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是不太理解。也难怪，他一个修真世界的修真者，怎么可能理解希腊神话的世界观。

“说起来。。如果萧连在这里，那郑先生应该也来了吧？”

方吴为想了想，看着身前的洛雅问道。

“是的。郑真神已经准备坐冥河的船要去冥界了。”

洛雅点点头，纤纤玉指轻轻抬起，指着冥河岸边的一个魁梧人影说道。

只见岸边的郑口毛，抓着一个手执长竿佝偻老头的衣领，不停地摇晃着怒吼道：

“洒家都死了！你还要洒家钱！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要不是洒家的房东不在这里，不然你信不信洒家把你给卸成百八十块啊！”

方吴为眼角抽搐地看着郑口毛，没想到郑口毛那么着急，居然已经准备坐船赶着去投胎了。

招了招手，方吴为一脸黑线地大声喊道：

“郑先生啊！我们还在这里呢！别坐船了，先过来！”

那边魁梧的郑口毛，也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向方吴为的位置跑来。只不过他还边跑边回过头骂那个龌龊的老头：

“小心点，洒家等会儿带着房东来揍你！”

洛雅看了一眼远处岸边的佝偻老头，微微一笑，小声对方吴为和萧连解释道：

“那个是冥河的摆渡人，卡戎。如果死者想要渡过苦恼之河，那就必须要给他钱才行。”

“原来如此。。”x2

方吴为和萧连一同点点头，本来还奇怪为什么在冥河边上会突然出现一个老头，洛雅一解释两人就明了了。

“只不过，卡戎的脾气可不好呢。”

洛雅笑着继续说道。

“如果死者不给渡资，他可是会把死者扔到冥河里面去的。”

洛雅的话音刚落，那个卡戎的双眼中陡然冒出了火光，双脚飞快交替地跟着郑口毛，朝方吴为三人冲来。而郑口毛一看那老头两眼喷火，当即也是吓得狂奔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怕死”到不行的性格，即使真的死了也没改掉。

“郑先生。。尊老爱幼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方吴为一脸黑线的看着快速躲在自己和萧连身后的郑口毛，也不知道该吐槽他什么了。

那个双眼喷着火，手中拿着长杆的卡戎，站在方吴为几人的身前，忽然朝洛雅点了点头。看他那副模样，居然是认识洛雅的样子。

“上神之仆，卡戎先向你道谢了。”

原来，那个卡戎并不是来抓郑口毛的。反而像是有求于洛雅的求助者，过来向洛雅表达谢意的。

被白色帽檐遮盖住眼睛的洛雅，微微屈身，笑着说道：

“卡戎神，洛雅才应该谢谢您。能让三位真神在冥河聚集，除了您之外，洛雅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没什么。”

卡戎摆摆手，他右手上的皱纹，一层一层的比年轮还要多，让方吴为的头皮都微微有些发麻。

“只希望上神之仆，你能将冥王带回来。。毕竟这一届的冥王，真的是最难伺候的冥王了。。居然跑到剔界想杀上神。。唉。。”

卡戎的话语之中透着深深的疲惫，方吴为就好像听见了那些带学生的老师，在哀叹着学生怎么教也教不会。

虽然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的八卦消息，不过方吴为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所以他只是静静等待着洛雅和卡戎交谈结束。

。。

在方吴为、萧连和郑口毛，已经蹲在地板上找石头玩的时候，洛雅与卡戎之间的交流也终于结束。卡戎的双**替得飞起，就像是火车的轱辘一样，快速地又走到了冥河岸边，等待着死者的到来。

“几位真神，现在。。洛雅希望请求你们帮一个忙。。”

洛雅帽檐下的面容依旧平静，对蹲在地板上打石块打得不亦乐乎的三人小声说道。

“？”

疑惑的对视一眼，方吴为三人也才站起身来，看向身前的白袍女子。他们感觉，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箫真神，郑真神，洛雅希望你们能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方真神。”

洛雅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吐出了如上的话语。也是洛雅说出口的一瞬间，方吴为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了饕餮玉坠与事隐。

“昔日大千萧连，今日蛮荒萧连。昔日事隐，今日吴为。轮回循环，今非昔比。诸位真神，洛雅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洛雅的嘴唇缓缓动着。

她说的事情，是方吴为、萧连和郑口毛都有印象的故事，那个在蛮荒大陆终结时，从大千真界的少年萧连口中听来的故事，只不过还有一些方吴为从未注意过的事情，也缓缓从洛雅的口中说出。

“远古的神王，猎杀异神异兽。一日从吞天之兽的身中，取得一块血玉。他忌惮血玉的杀意，将血玉坠入黑洞，结果未曾料想到那黑洞竟被血玉吞纳，化为印刻着饕餮的玉坠。而这玉坠，有着吞噬天下之力的神力，也有着吞食人心的后遗症。神王不愿意其落入人间，便将其捆锁与九渊之间。

不料诸神乱世，一位魔王横空出世。魔王与一位将军，上天入地，闯入九渊之中，夺取出饕餮玉坠。并将己身的一丝力量，注入了玉坠之中。而魔王与将军的万恶之力，彻底将这饕餮玉坠污染，再无人能驾驭。除了。。方真神您。。”

洛雅欲言又止，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请求，对于方吴为来说也是太过分。

那饕餮玉坠，吞噬人心，毁灭心性，使用之人最终无不是暴毙惨死的结局。而曾使用过那吞噬玉坠的事隐，最终也是落下一个众叛亲离，与徒弟反目成仇，两人争斗不死不休的下场。

“你是要我去用那个玉坠？”

方吴为诧异地看着洛雅。当时在蛮荒大陆时，事隐的事情就已经深深刺激到他。而且当时大千真界的萧连，也语重心长地告诫过众人，千万不要使用饕餮玉坠，不然就会被吞噬内心，化为玉坠的傀儡。

“师父。。”

萧连犹豫不决地看向方吴为。他的心中是十分不愿意让他的师父去触碰那块玉坠，倒不是他不愿意为方吴为做什么，只是当时蛮荒大陆终结时，他的身体借给了前世的自己。被压抑在内心中的他，无时无刻都感受到吞噬玉坠对世人造成的可怕影响，那是不应该留存，也不该使用的邪恶物品。

“。。。。”

沉默在四人之间蔓延开，无言的压抑气氛让众人的心情一时低落下来。洛雅所提的建议，就像是滴入了清水之中的浓墨，将方吴为刚从死亡绝境挣脱的平静心，又染上了一抹墨韵。也在萧连和郑口毛的心中，激起了点点的涟漪。

“如果，三位真神不愿意。。那只能让上神大人，再一次抹去一切了。。”

洛雅缓缓叹了口气，话语之中满是失落与无奈。如果重启轮回，那么世间发生过的一切，都将会被抹去。欢笑也好，泪水也好，人们心中珍视的情感也好，全部都会抹去，一点不留。

“说起来。。”

在众人静默了许久，方吴为看着脚下冥河岸边的黑色沙土，忽然问道。

“吴萌和上官老板都还没死吧？”

他想了很多关于事隐的事情，关于饕餮玉坠的事情。但是，他想到更多的，是自己一行人面对冥王时的绝望。如果。。如果吴萌和上官傲麟都没有死去，那么战场上岂不是只剩下了他们，在孤独地面对着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吗？

“是的。”洛雅点了点头。

“。。。。”

再一次陷入沉默。萧连原本抗拒的内心，也因为方吴为的话语而动摇。而方吴为，只感觉一座比高山更加沉重的负担，缓缓压在了自己的肩上，让自己无法后退一步，也无法前进一步。

在冥王之下苦苦挣扎的场面，一点一点浮现在方吴为的眼前。逃跑也好，坚持也好，绝望也好，哭泣也好，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刺眼。让方吴为的脑海中光是浮现出一个画面，便能感到心脏剧烈的疼痛。就是那么令人痛苦的战场之上，吴萌却也还在留着，独自面对。

想到这里，方吴为便又想起了那弱小的可悲。强者们，随意的一击，便能将自己化为粉末。只不过抬一抬脚，便能让自己颤抖与畏惧。而如此弱小的自己，谁也拯救不了，连自己珍视的人在自己的眼前忍受痛苦，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角落之中哭泣。

那些曾经说出的鼓舞人心的坚持话语，现在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坚持着不要畏惧强大吗？坚持着躲在角落中不要崩溃吗？这种弱小的坚持，连一点点的可以夸赞的地方都没有。既无法战胜强大的敌人，也无法拯救身边的人，除了，让自己心安的活下去。那些网络上的鸡汤，一定也是同样的道理吧？不懂。

“众人皆言输，更要赢于众人。。”

方吴为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喃喃念道。这句话，是当年自己教给萧连的话语。当时的自己，只是希望萧连能够坚持本心，磨炼毅力，永远不要退缩，也不要被自己打败。但是现在仔细一想，这句话也是像那些无用的鸡汤一样可笑，说要赢，又怎么赢呢？

“呵。。”

仿佛嘲笑着自己一般，轻轻笑了一声，方吴为脸上的无奈更甚。

“唉。。”

缓缓叹出了一口气，方吴为看着洛雅，无奈却又平静的说道：

“洛雅。其实我不想输，非常不想输。这一次我不想输，下一次，下下一次，所有的战斗我都不想输。。”

方吴为平静地说着。如果输给冥王，身边的人就必须亲身绝望，那么他就不想输。

“我没想过为了什么世界和平而去战斗，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拯救什么陌生人，我只想要我在意的人平安无事，能够与他们再在一起。所以我不想输。”

是的，为了自己和珍重之人而去赢得战斗。为了告诉萧连，自己不是整天空口说大话的无能师父。也为了证明，那些从自己口中说出的鼓舞话语，不是空洞乏味的鸡汤，而是要切身而行的重要箴言。虽然，是通过那种不劳而获的力量。

“如果我真的是能够拯救世界的人，那就让我不要输吧。我会去做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会更加的努力，我会更加的拼搏。只要不输掉这场战斗。”

方吴为的神色之中，没有热血，也没有了无奈，只有平静。面对战斗然后获得胜利，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就好像生命中必须经历的事情一样。吃饭，睡觉，生老病死。

战斗，然后赢得胜利。既不是他的追求，也不是被迫的无奈，只不过是必须完成的一件事情。平淡的看待胜利，然后像认真吃饭一样去战斗。以平常心对待胜利，然后像好好睡觉一样去战斗。赢得战斗，对于此刻的他，就是这么普通的事情。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热血，因为已经烙印在了骨髓之中，无法再被忘却。唯有去做到，用尽一切办法去做到。

“方真神。。您是愿意了吗？”

洛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欢喜的样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方吴为。使用饕餮玉坠之后，忽然获得的强大力量，就如同世间迷醉人心的药物一般难以拒绝。纵使心性不被饕餮玉坠吞噬，全然失去人性。人也会爱上那拥有力量的快感，沉浸在力量之中，无法自拔。而那些沉浸在巨大力量之中的人，无外乎都忘却了曾经的安宁与本心，利欲熏心，膨胀自我，最终落下悲惨的结局。

心的容量有多大，便能容纳多大的幸福。而修养有多深，却决定了人能承载多少的力量。突如其来的力量，有时候对于人类来说只是毒物。

“嗯。”

方吴为平静的点点头，缓缓看向萧连与郑口毛。当时上一世的萧连有说过，玉坠所吞噬的都是至亲之人的力量，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次确实是要麻烦两人了。

“师父。。”

萧连眉宇之间透着深深的担忧，他害怕着方吴为也沉浸在力量之中，像事隐一般，最终与自己反目成仇。

“房东。。”

郑口毛虽然一脸懵逼，但也感觉到了他信赖的房东，也许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沉默地看着萧连与郑口毛，方吴为不知道自己在此刻该说些什么。对于未知力量的期待，还有对于未知未来的恐惧，让他的心绪有些纷乱。

“那么三位真神，洛雅便在此先谢过了，洛雅会马上将三位真神送回去。”

洛雅的上半边脸，被那帽檐所遮蔽，但是她嘴角扬起的笑容，却让三人感到难以言喻的心安。她的身上荡漾起一道一道的光纹，就像是出生时温暖的感觉，包裹了众人的身体。

随着眼前慢慢升起的亮光，方吴为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缓缓转动眼珠，温柔地看着也被圣芒所包裹的黑发萧连，忽然小声说道：

“萧连，事隐在临死之前，对上一世的你说过一句话。。他说。好徒儿。。你会原谅为师吗。。”

看着闭上眼睛的萧连，缓缓露出了笑意，方吴为也笑了出来，脸上的温柔笑容，就像是化开了冬雪的暖阳，透着无限的生机。

也是在意识将彻底消散的一瞬间，洛雅宛转悠扬，还带着些许羞涩的声音，悄然在方吴为的耳旁响起。

“方真神。。如果之后您还能记得。。请帮我告诉上大人，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唉。。一个一个的都是大笨蛋。。”

方吴为在那一片空白之中，喃喃说道。。

“想表白就自己去表白啊。。别人的嘴算什么嘛。。傻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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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冥河中，方吴为三人被送回现世的一刹那。战场中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郑口毛，握着饕餮玉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股淡红的血气，从那诅咒一般的饕餮玉坠上缓缓飘出。

“饕餮贪食，终焉无身。”

决定抛弃自己本心的方吴为，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