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王君,永别缑山之上;千年丁令,暂下辽水之曲。别有懐眞俗外,流念仙家。抚龟鹤而增感,顾蜉蝣而自嗟……”
宁江所朗诵的,乃是另一个世界里唐朝翟楚贤的《碧落赋》。每一篇能够流传千古的诗与赋,都必定有他的独特之处。而这首《碧落赋》能够流传千年,并深受古龙、黄鹰等诸多知名武侠作家的喜爱,在书中多次引用,其出众之处,自然是不用多说。
更重要的是,它一洗上千年来,以幽怨、牢骚为主的婉约做派,气势恢宏,豪迈壮丽,所引用的典藉,又都是先秦之前的著名典故,单以此赋,就已经让台下的每一个行家如痴如醉。
小梦的剑舞,即便是连有着“京城第一剑舞大家”之称的段十三娘,都自惭形秽,此刻舞将起来,如同螭龙游走,剑光铺卷开来,惊得台下众人尽皆色变。再配上鸾梅长公主的琴声、以及甘玉书的花景,想要不让人震撼都难。
“乃鍊心清志,洗烦荡邪。凝魂於秘术,驰妙於餐霞。云梯非逺,天路还賖。情恒寄於緜邈,愿有托於灵槎!”
宁江一口气将剩下的赋词全都念了出来,小梦踏诗而舞,轰的一声,剑气骤然炸裂,炸出万树千花,再快速一收。
花舞散开,琴声消退。台上的戴纱少女倒持宝剑,轻盈的一个鞠躬,往左侧下了台去。台上,众人依旧久久不能出声,每一个人都在回味着那让人流连忘返的诗赋、剑舞、琴乐、花舞,好一会儿,才开始有人反映过来,喝彩之声轰鸣,不绝于耳。
另一边的角落里,春笺丽与眉妩台的其它人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失魂落魄。
夜宴的最后一场戏,也就是压轴戏之后的“大轴戏”。
虽然唤做“大轴戏”,实际上除了热闹并没有什么其它东西。宾客们在大轴戏时,纷纷起身,向主人家告辞,故而又称作“送客戏”。
然而今晚的送客戏里,宾客们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纷纷讨论着刚才的剑舞表演。眉妩台的表演已经是绝妙,然而流霞剑阁的演出,在他们看来,却是空前绝后,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更有人要将表演者请出,与众人一见。只是,很快,出来的不是刚才剑舞的少女,而是段十三娘。段十三娘按着宁江的吩咐,并没有说出小梦的名字,只是微笑的告诉大家,刚才那位少女,是她新结识的义妹,因她剑舞出众,还胜于己,于是便特意请了她,代表流霞剑阁参加此次出演。
众宾客更是无论如何,想要将那位神秘少女请出,段十三娘却是怎也不肯,只说那少女是流霞剑阁的客卿,她不肯出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内中,河项郡王府世子宋俊哲其实已认出了戴面纱的小梦,只是恨不能将小梦收为禁脔的他,自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时,又有人问起刚才的诗赋是何人所作?这个段十三娘却不隐瞒,悠然道:“此赋乃是铜州第一才子、宁江宁解元的新赋《碧落赋》。为了今晚的出演,妾身多次请他帮忙作赋,他俱是不肯,后来闻得妾身的女弟子岳铭媚在长公主身边服侍,于是便说,若能请得长公主,他便愿当众作赋,于是妾身便又请了长公主。”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在屏风后弹琴的竟然是鸾梅长公主,而吟赋的却是铜州第一才子,更是哄然。
既然请了段十三娘,自然也要将眉妩台的台柱春笺丽一同请出。段十三娘却是拉着春笺丽的手,微笑道:“若非妹子给的压力太大,也难有今日之舞,这场剑舞,亦有妹子的一份功劳。”
春笺丽牵强地笑了一笑,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后园之中,女弟子们纷纷拉着小梦的手,赞个不停。
宁江却是盯着鸾梅长公主,看个不停。在他的注视下,鸾梅长公主抱着瑶琴,低着脑袋,红着脸儿,竟是不敢抬头。
远处的甘玉书,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发现自己没人理,负手感叹……为什么就我一个,既没被一群妹子围,也没有漂亮妹子看?
鸾梅长公主被宁江看得怪难为情,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小小声的说道:“公子的《碧落赋》……我很喜欢。”
宁江却是认真的注视着她的脸,轻轻的道:“我也很喜欢!”
这一下,鸾梅长公主的脸红得更透了。
啪的一声,另一边的甘玉书打开折扇,无奈摇头……这等撩妹绝技,我果然只能写个“服”字。
……
***
散宴之后,各自回到家中,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午,宁江进入国子学府,一路上,先是有许多以往他并不怎么熟识的学子,向他打着招呼。
到了国子学府里,看到了郑贤、甘烈等人,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些古怪,显然,昨晚他们把宁江骗进花好楼,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宁江就凭空消失,他们也不知道宁江到底有没有看穿他们的用心,一时间,过来与他打招呼不是,不过来与他打招呼也不是。
上课的时候,外舍博士律雪松拿着圣贤书,在台上讲着,忽的,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背着双手,慢慢的踱到门口,往里头看了看。
律博士赶紧放下书,上前拱手弯腰:“祭酒大人!”
那老者看了律博士一眼:“今天……宁江怎的没在外头站着?”
律博士心中一个咯噔,想着那宁江小子真的搭上了祭酒?这是我前几次有事没事就找宁小子麻烦,所以你跑来敲打我了?只是,您老要为宁江做后台,您早点说啊?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要是早点说,我哪里还敢去为难他?
于是赶紧道:“宁江近来用功苦读,学问大为精进,且品德兼优,为诸生之榜样,更……”
老者摆摆手:“让他出去站着吧!”
律博士一个错愕:“可是……可是他今天没犯什么错啊?”
“没事,没事,让他出去站着……我好跟他说说话!”老者背着双手,转过身,慢慢的往广场走去,“反正他在你这里,你也教不了他什么!”
律博士滞了一滞,整个脸都黑了,又不敢顶撞那老者,三两步来到宁江面前,低声道:“还不出去?”
宁江很无辜的看着他:“可是……我今天没犯错啊?”
律博士的脸更加的黑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狠狠的瞪了宁江一眼:“出去……站着!”
宁江起身出门,来到广场上,对着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拱手施礼:“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他当然早已知道,这老者便是国子学府的最高官员……国子学祭酒游贤游老。
游老笑道:“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其色清莹,其状冥寞,虽离娄明目兮,未能穷其形;其体浩瀚,其势渺漫,纵夸父逐日兮,不能穷其畔……好一首《碧落赋》,老夫读赋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壮丽华美之杰作。比之其他少年‘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惺惺之作,高上千倍万倍,亦是不止。”
宁江自然知道,昨晚的那一场剑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是最大赢家。道理很简单,这个年代没有摄影机,没有播放机,剑舞也好,曲乐也好,除非真的亲眼见过、听过,那便只能口口相传。
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公孙大娘和裴旻,他们的剑舞之妙,虽然有口皆碑,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后世之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昨晚那“神秘少女”的剑舞,以及绮梦的琴技,毫无疑问,将会作为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传播开来,但因为,除了真正参加了郡王府的夜宴的那些人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其他人也只能“听说”罢了。
但是诗赋却是实打实的,在他今天踏入国子学府时,就已经看到许多人在那传抄。这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公孙大娘也好,裴旻也好,他们的声名,更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李白与杜甫的诗作,却是后世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的。
之因为,公孙大娘与裴旻将军的剑舞,后人终究并没有亲眼见到,而李杜的诗作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目睹并亲身感受的。
也正因此,昨晚的出演,令他的声名实打实的水涨船高。当然,因为晓梦与“神秘少女”属于佳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将成为京城的才子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至于甘玉书……他还是先搞定毫无疑问会在今天拿着圣贤书批他滥用文气的御史再说吧。
大概是因为,就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晚唐一样,这个世界的诗赋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般的阶段,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佳作问世,《碧落赋》一出,昊京的学子们竟是争相抄诵,京城一时为之纸贵。
对于宁江来说,他的目的原本就是明年的泰山封禅,这样的声名,对他的计划自然是有帮助的。虽然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莫大危机。
二月初四,也就是宁江在鲁仲郡王府“才动京华”的半个月后,长河以南,远在铜州的崆山……陨石天降!!!
【傍晚会再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