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坊,乃是内城九坊中最热闹的一坊。『,
一大清早,街道上就已经是人来人往,各种奇货在景龙门打开的那一刻,就蜂拥着运入,街头巷尾,摊铺排列,车马如龙。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杂耍、卖艺的吆喝声,与沿街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落。忽的,其中一处,骂声迭起,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女子不知因为何事,正与一个买玉石的老大爷发出争吵,老大爷脾气火爆,那青年女子双手叉腰,也是一点都不肯退让。
在那青年女子身边,一个梳着荷包的女孩儿,拉着那青年女子,想要将她拉开,却是怎么也无法做到。
远处,几名巡捕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一边看着一边说笑,这种街头吵闹,他们自然也懒得去管。
……
***
仍然是同一时间,集英丘,豪华的马车驶到了国子学府四门馆的一侧,一伙青年下了马车,互相吆喝,彼此嘻戏。
师凯乐身穿华美的大科纳绫及罗贵衫,头上带着玉冠。他的祖父乃是国公,父亲是朝廷重用的帅臣,母亲是皇室的郡主,即便是在国子学里瞎混日子,将来总能世袭到一个郡公,之所以在这里待上几年,不过是为了混一个读书人的光环罢了。
按照正常的规定,四门馆的侧门,原本是不许随便打开的,所有太学生都必需从正门进入,然而守着侧门的老人,哪里敢阻止他们?看到马车来到,赶紧将门打开,就是这样,还因为开得慢了一些,被其中一人不满的踹了一脚。
这些人哄笑着进入四门馆,四门馆内,几座学阁,按着“四合”的布置排列,中央的广场,早就被他们改成了打马球的场地。博士和教授、经师,基本上也都懒得进入四门馆,早就已经当它不存在。
几名奴仆拥了过来,询问着少爷们今天想要玩什么?师凯乐没好气的道:“先把马牵来,把马球准备好!”
那几名奴仆赶紧去了,师凯乐等往另一边的恒读小馆去了。路上,师凯乐看向一旁的甘烈:“宁江那家伙到了学府没有?”
甘烈道:“看到他进了外舍。”
师凯乐恨恨的道:“早晚要他好看!”提到宁江,他心中真的是恨意无穷,那家伙羞辱了被他视作禁脔的春笺丽,原本他们一伙想要搞定他的妹妹,出口恶气,却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是个会武功的野蛮女,反过来把他们全都揍了一顿,偏偏他们还没处说理。
更可气的是,这几日师凯乐几次前往眉妩台,想要安慰佳人,春笺丽次次都不在,甚至有一次,他安排在眉妩台外头的奴仆明明就看着春笺丽进了眉妩台,结果最后他还是没有见着,竟是完全不给他面子。师凯乐不愿责怪佳人,怒火自是全都朝向得罪了佳人的铜州第一才子,偏偏那家伙风头正劲,他们也不敢轻易找麻烦,人家可是即将参加殿试的贡生,哪怕是伤着碰着,都有可能上达天听。
如今的大周王朝,他们这些靠着世袭封爵的豪门公子,在受重视的程度上,跟那些靠着科举一步一步登上龙门的天之骄子,还是有些差距的。
旁边一人,唤作钱赋,祖父是朝廷上正二品的高官。钱赋道:“怕什么,动不了他,我们就从他妹妹下手。”
师凯乐没好气的道:“从那野丫头下手,打得过她么?”
钱赋低声道:“凯乐兄放心,我已经把这事说与了全清派的孙散人,孙散人答应了为我们出头,那丫头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孙散人?孙清净孙散人在江湖上可是一流的高手,是王真人的得意传人。”
其他人不由得停了下来,彼此对望……如果能够请动孙散人出手,对付那丫头,自然是不在话下。孙清净孙散人,可是全清派王易卿王真人几个弟子中,唯一的女性,在拜王真人为师之前,就已经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侠,入了全真派,得到王真人的指点后,实力更是精进,有她出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钱赋压低声音,道:“孙散人说了,到时她折了那丫头的羽翅,自然会把那丫头交给我们处置……嘿嘿!”
其他人彼此对望,俱是会意,龌龊的低笑着。师凯乐笑道:“难怪全清派这几年在京城越混越好,还是他们会做人。”
说话间,一伙人一同进入了恒读馆。许久以前乃是皇子学经所用的恒读馆,因为四门学的废弃,早已成为他们的据点,马球又或蹴鞠需要更换的衣服都在这里。进入恒读馆中,一同往深处走去,后方忽的一声震响,紧接着却是啪的一声。他们错愕回头,只见他们方自进来的大门,不知怎的竟已被关闭,同时更有一把大锁,牢牢的锁在了上头。
刷刷刷刷刷!四面高处的窗口,一道道帷幔打下,整个恒读馆,莫名的就黑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们的感官犹如被封闭了一般,一时间竟是难以反应过来。
“什么人?”师凯乐大声喝道,“哪个不知死活的?”
一向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现在竟然被人捉弄,这些人纷纷破口大骂。
暗处却是传来一声冷笑,这声冷笑怪异莫名,直听得他们头皮发麻。先是一点幽火,仿佛从虚空中冒出,阴森诡异,灿红中透着蓝影。啪,幽火落在地上,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犹如火蛇一般,一圈又一圈的蔓延,在地面上铺成螺旋状的火环,红焰摇晃,蓝影窜动。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这围成了九圈的火焰之中,黑色的披风随着那晃动的焰光,诡异的飘忽。
男孩?师凯乐、钱赋、甘烈等人疑惑的看着火圈中的小身影,站在那里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岁的男孩。只是,随着火圈的游走,男孩那略低着的脸庞,阴晴难定,封闭着周周窗户的帷幔,啪啪啪的卷动。
“小兔崽子!”师凯乐恶狠狠的瞪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男孩的嘴角,溢着深深的嘲弄,仿佛死神在注视着朝他吆喝的生魂。他慢慢的竖起一根手指:“嘘!”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顶上的藻海,刷下了重重的幔布。所谓藻海,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天花板,在梁下铺以木板,饰以绢布,然而此刻,这层层的幔布挂在藻海上,明明无风,幔布自舞。男孩慢慢的抬起头来,那星辰般的眼眸,透着凛冽的光芒。“你们……跳舞吗?”双手往两侧,一点一点抬起。
嘭嘭嘭嘭嘭!
随着他的手势,陡然窜出一柱柱火焰,被吓了一跳的众人,下意识的紧靠在一起。男孩却在笑声中,犹如另一个世界的指挥家一般,挥动双手,那熊熊的火焰,如同火的精灵,在他的指挥下呼呼呼的闪动,变幻莫名,奇诡难侧,火车火马,火怪乱舞。
“他娘的搞什么鬼?”师凯乐壮着胆子怒叱道,“要玩戏法,到别处玩去,臭小子,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他妈按一个指头,就可以让你全家像蚂蚁一样死绝……”
“嗯……我相信!我相信我连指头都不要按,就可以让你们死绝……你们信吗?”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男孩的声音却像是在四面八方嘲笑。哗的一声,周围的火焰进一步腾高,点燃了从藻海落下的数十块幔布。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席卷,点燃了梯架,烧着了桌椅,亲吻着地板,蓝色的火焰在藻海的中心,往四面八方熊熊滚去。
刷,其中几道,犹如火的瀑布,沿着梁柱冲泄而下,火柱与火柱之间,焰光诡异地来去,奔火腾空,呼,幔布在乱舞中飞卷,犹如裹着烈焰的战将甩动他的披风。
意识到不好的众人,在恐慌中逃窜,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正门。惊慌的冲去,嘭嘭嘭的震响。“门被锁上了!”惊恐的尖叫。“哪里来的妖人!”其中一人抓着椅子冲向火圈中的男孩,帷幔卷住了他,他在烈火中惨叫,左摇右摆的挣扎。
嘭的一声,一个试图从梯架爬上窗口的青年,先是刺鼻的味道冲入鼻息,轰然间,就已经连人带架烧成了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更多的人在奔逃间被火舌吞没,惨叫声不绝于耳。嘭嘭嘭嘭嘭,大门的外头传来大力敲击声,间伴着奴仆们不知所措的叫唤,但是对于馆内的人已经是毫无助益。
师凯乐在火海中面无血色的顾盼,这是一个噩梦,他很希望能够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噩梦。挂在墙上的帷幔同样被烈火点燃,一块琉璃爆裂,炸出耀眼的金光。书架倒下,许久已没人看过的书卷,啪啪啪啪的翻舞。“啊~~”甘烈全身是火撞了过去,书页如蝶,四处飞舞,他就在这乱舞的火蝶中,发出痛彻心扉的尖叫。
火海进一步席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钱赋双腿发颤,双腿间蓦地涌出湿意,只可惜这一点水分对于眼前的火势,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带着浓烟的火如同墙一般滚了过来,将他吞没。
“你也活不了的,在这里,你也活……”师凯乐愤怒中指向男孩,声音却戛然而止,不知何时,男孩已经不知去向。
藻海之上,火云滚滚,嘭嘭嘭的,各种着火的物体在他的周围砸下。先是烫肤的热度狂涌而来,皮肤陡然间开裂。在他的周围,甘烈、钱赋等人的惨叫声,如同人间地狱般混杂在一起。师凯乐浑身着火,疯狂乱撞,紧接着就是直渗骨髓的剧痛,嗓子在干哑中嘶吼,耳鼓仿佛爆炸一般轰鸣,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转,绝望的哭喊声中,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外头的奴仆们,听到了师家大少最后的、绝望到苍凉的嘶吼。但是他们什么都无法做到,只能不断的后退、后退,火焰从窗口砰然而出,呼的一声,浓烟向外冲卷,清晨的阳光被漫空而起的烟尘遮挡,火星溅落在地。
通向外舍的大门,博士、教授带着人匆匆赶来。“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少爷,少爷!”混乱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奔跑,有人冲去提水,却根本不敢靠近。轰的一响,其中一角,哗啦啦的塌下,方自接近的人们慌手慌脚的后退。
外舍博士与内舍博士,领着大批学生几乎是奔跑着赶来,却也是全然不知所措。“祭酒大人呢?祭酒大人呢?”律雪松抓着一名助教吼道。“面……面圣去了!”那人在扑来的热气中擦着汗水。
“快去请他,快去请他回来!”律雪松慌乱的叫道。
“里面有没有人?”上舍博士也匆匆赶了过来。
“好像……有十几个!”另一人面无血色。
同一时间,外舍某处,一个趴在桌上,打着瞌睡的少年,在外头传来的喧闹中坐了起来,伸伸懒腰,拿起放在桌角的折扇,慢慢走出,抬起头来,看着墙另一边,冲腾的火光与浓烟,左手负后,啪的一声,折扇打开,轻轻地摇动着。
这一场火,烧了大半天。国子学祭酒、启封府尹、以及朝廷上的众多官员,纷纷赶来。不但调派了兵将,连集英丘周边的百姓,也被强行调来救火。名为宁江的少年,也很努力的参与了救火,然而火势实在太大,而且异常的猛烈,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够控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四门馆相对良好的设计,虽然烧毁了整个恒读馆,但是并没有波及到其它建筑。
“儿啊~~”一个身穿美服,头戴凤冠的妇人,在家人的搀扶中,发出凄厉的哭喊。
“郡主……郡主……”奴仆们纷纷将她拦住。
宁江往那个女人看了一眼,低声道:“那人是……”
旁边一人小声回答:“好像是师凯乐兄的母亲。”
宁江摇了摇头:“实在是太可怜了!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的就走水了呢?”
另一边,作为上舍生的陈豪,带着他的陪读路知远,与郑贤等人,怔怔的看着黑烟滚滚的恒读社。
路知远喃喃的道:“甘烈兄……好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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