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蝶在昏暗的林中,运足内力,死命的奔跑着。
此时,雨虽然已经停了下来,但随着被惊起的夜鸟,水珠簌簌簌的掉落。她的脚踩在泥地里的扑扑声,以及心跳加速的声响,犹如混杂在了一起,天地仿佛在左摇右摆的晃动,随着内力的消耗,经脉也开始变得火热。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她只希望将这些人,带离娘亲而其他人,至少让娘亲能够平安。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吧?她为自己脑袋瓜的迟钝而感到后悔,那个叫摩铜迥的蛮子说“交出那个女孩”时,明明就是指着她来的,而那个时候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什么也无法去想。
如果自己早一点想到,一个人逃,将这些人引开,也许娘亲会更加的安全,也许其他人也可以少死一些。学剑的时候,总是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像故事中的女侠一样,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大杀四方,结果一遇到敌人,不要说大杀四方了,竟连思考都没有办法做到。
为这样没用的自己感到羞愧和无力,此刻的她,除了不断的奔跑,将这些敌人带得远远的,已无法再有其他的念头。
咣咣当当,兵器碰撞的交击声,以及一声怒吼在她的身后突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混乱不堪的喧哗。后方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刻的她很想回头去看,然而噗噗的心跳声敲击着她自己的耳鼓,让她无法肯定那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
扑的一声,有人倒在泥水里,溅起了水花,轰的一响,那是玄气与玄气碰撞所引发的爆裂声。她似乎清楚地把握住了身后的一切,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想要诱她回头的怪物所制造的幻听,一回头就会被抓住,一回头就会死……在这样的恐惧中,她没命的逃着。
***
已经开始慢慢进入夏季的天色,亮得很早。
朝阳从东方的山岭间,先是展露出红色的霞光,红光熏染了云霞,小半个天空,就这般被藕断丝连般的、鱼鳞般的粉红色云丝所覆盖。
潮湿的山林间,空气清晰,野花的香气一点一点的发散而出,混杂着泥土间腐烂的味道。昨日的雨水,犹如将所有的树叶都洗涤了一遍,绿意盎然。湿辘的地面,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处积洼。
一处石缝间,女孩那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东张西望着。衣裳虽然是上好的丝绸,此刻却已经被污泥染得、与周围的泥石难以区分。右手中握着一口宝剑,颈部勉强未沾上污泥的、白嫩的肌肤,却有一点小小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自己把自己割的。
往周围看了好一阵,直到确定,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双手撑着身边的石块,她努力的把自己的身体从狭窄的石缝里“拔”了出来,被泥土染黄的绣花鞋踩在地上,往下轻轻的陷入些许,然后小步小步的,寻了一个方向,远离了藏身之处。
昨晚到底是怎么甩掉那些追杀者的,女孩自己也弄不清楚。如果非要硬着头皮去回想的话……昨晚自己最后甩掉的,真的是那些可恶的蛮子吗?还是另外的一批人?
娘亲怎么样了?她到底是不是平安无事?
女孩心中担心着,但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她,又或者说,就算找到了娘亲,会不会把危险又带给她?
女孩小心翼翼的,在山林间走着,宝剑握得死紧,做好了随时抽出的准备。清晨的阳光下,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跳动着,根本不怕她的出现。回想着昨晚被追杀时,夜鸟不断被惊起时的情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连这些小鸟都不怕她了吗?
她抓住宝剑,狠狠的向它们挥了挥,做出要宰了它们的姿态,可惜没有哪只鸟儿被她吓到。
就这般,无法辨别方向的,一路走着,此刻的她,一夜惊魂,实际上已经颇为劳累,但终究是不敢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只小鹿从林中窜出,看了她一眼,悠闲的低下脑袋从她身边走过,气得她牙痒痒。
又走了好一段,往前看去,她心中忽的一惊,在她的前方,倒着两具尸体。她戒备着周围,小心走去,其中一人仰着脸倒在地上,双目怒瞪,竟是保护她的那些侍卫中的一人。
自己绕了一个大圈,竟然又绕回来了吗?她心中暗自想着。
想要把他们埋葬,但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抱歉的对着尸体鞠了个躬,扔下他们,往另一边奔去。绕到了山脚下,抬起头来,咬了咬牙,往山上爬去,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庙里。
藏在暗处仔细观察着周围,没有看到人,但还是不敢直接走正门,而是从后方的墙上爬了进去。进入殿中,找到了昨晚其中一名侍女落下的包袱,里面竟有两件本是用来给她和娘亲路上换洗的衣裳。
再出了殿,墙脚下,有一大缸的水,找了个破葫芦勺,就这般舀着水往自己身上冲,泥水反而冲入了贴身的里衣。无奈之下,将满是污泥的外衣脱下,扔在一旁,只穿着内里的亵衣,然后一边冲着凉水,一边紧张的往周围看,好在并没有任何人闯入。
大致上冲了个干净,回到里殿里,在包袱里翻了一阵,脱下亵衣,直接就用做包袱用的粗布将就着擦干身子,换上衣裳,好在虽然是公主,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然后,就在昨晚娘亲睡的木板上躺下,过了一会,又突然惊起,跑到外头,将脱在水缸边的脏衣裳卷成一团拿起,左看右看,硬是找了一个洞塞了进去,退了两边,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又跑进了里殿,再次躺下。
然后想着,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既然我人在这里头,那把它们拿进来不就好了?生怕它们被人看到,为什么就非得在外头找一个洞塞?只是这个时候,困意涌来,昏昏沉沉的,就这般抱着宝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奔跑的脚步声,刀剑的交击声,仿佛在耳边响了不停,又有大火不断的涌来。陡然惊醒的时候,猛然坐起,周围一片安静,从方形的窗户往外看,天色有些昏暗。抓着宝剑,小心翼翼的往外头走去,来到殿门出,看着残阳下的美丽山景,有些发怔。
明明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睡着,结果竟是就这样睡了整整一天么?
扭过头来,看着自己早上留在殿中石地上的、绣花鞋沾上的黄泥,那一个个脚印清晰可见,果然自己跑出去藏衣裳的事纯属多余吗?女孩为自己的“江湖经验”感到深深的羞愧。
既然已经躲了一整个白天了,那干脆就再待一晚。那侍女昨日仓促离开时落下的包袱里,还留着一点干粮,和着庙外的溪水将就着吃了,然后逼着自己练了一趟剑法,到了半夜,方才进入里殿睡去。大约是真没有人想到,她竟然还会回头,跑回这个破旧的神庙,一个晚上倒也相安无事。
天刚亮时,就醒来了,跑到外头对着溪面,洗了一下脸,勉勉强强扎了个最简单不过的发髻。把那包袱绑好背起,绳头在胸前打结,背在背上,就在这般提着剑,从正门下山去了。
沿着大道走了一个上午,途中经过了一个村子,蛮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消息,使得到处人心惶惶。然而到底该不该逃,却是谁也说不清楚。有些人携家带口的往岭海方向逃了,更多的人却是茫茫然的,不知所措,有的想着,官军总会杀回来的,有的想着哪怕真被蛮族灭了大周,那些蛮子也总是要找人帮他们种田种地的,不可能真的杀光所有人。
途中靠着一名路过的好心老人,上了一辆牛车,往离得最近的郡城而去,向老人打听了一下,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处州地界,但也仅此而已。实际上对于各州各府的具体位置,红蝶基本上,除了知道京城在哪里、临安在哪里之外,其它全是睁眼瞎。
啊,原来已经到了处州啊……处州在哪里?她对于地理的无知,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
好在,她虽然是不知州府、弗论郡县的地理盲,但至少知道自己该往南,反正往南就对了。当然具体的方向她也是分不出来的,但可以问人,虽然途中也遇到一些登徒子,以及好几个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地痞流氓,但看到她一个女孩,随身持剑,摸不透她的来历,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她。
敢于孤身一人独自行走江湖的、带剑的姑娘家,武艺肯定是很厉害的,这也算是大家的一种共识。
靠着自己一人,勉勉强强的,竟也平平安安的孤身走了三天路,其中最为凶险的一次,大约是一次进入客栈,把包袱里的银两拿出来付帐时,引动了边上几人窥视的目光,好在那客栈的老板娘,似乎也是有来历的江湖人,暗中提醒她小心一些,又帮她将银子换成了铜板。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在外头,一般人是很少使用银子的。
对于那个老板娘,她心中极是感激,至于那个老板娘在帮她换铜钱时,欺负她不懂价格,污了她至少四成,这个她却是不知道的。当然,盗亦有道,其实那老板娘黑得还算是有良心的,暗处已经帮她打发了两批窥视她所带银两的下九流,这个她也同样并不知晓。
这一日,来到了一个县城,此刻腹内也有一些饿了,便在城门处的一处亭子边,点了一碗豆腐花,独自占了一桌。方自喝了半碗,忽觉周围食客纷纷让开。她一抬头,下意识的抓住了周边的宝剑,睁大眼睛。
此刻,她已经被六名蛮子围住。这六名蛮子,俱是凶神恶煞,为首的蛮子拿着钉头锤,恶狠狠的盯着她:“丫头,终于找到你了!”
红蝶脸色苍白,这两个蛮子将她围住,形成无形的压力,犹如山一般倒下的阴影,让她透不过气来。周围的那些食客,早就已经惊慌避开,连摊子的老板也已经躲得远远。知道这一次,自己怎么也无法逃走,红蝶娇躯僵硬。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特意跑到南方来抓自己,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好事。那些被蛮胡掳去的妃子、郡主等等的下场,她是听人说过的,或者说,即便没有人说,其悲惨的命运也是可以想象。
“丫头,跟我们走!”立在她前方的蛮子,一只大掌往她抓来。
就在这个时候,嘭的一声,边上一条人影飞起,撞上了半丈外的木桩,木桩断裂,那人惨哼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被打飞的,竟然是这六名蛮子的其中一人。其他五人猛然回头,为首之人喝问:“什么人?”
“路见不平,管闲事的人!”一个女子如同莺歌一般、美妙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一同看去,只见一名美丽的青年女子,穿着鲜艳的红色衣裳,右手持伞,伞柄斜斜的支在肩头,曼妙的往他们走来。
这女子,身材高挑,步履轻盈,她手中撑的伞是红色的。衣裳上片片桃花,伞面上一根桃枝,枝上又落着黄鹂。冰肌玉肤,闭月羞花,柔美飘逸,点染曲眉。
这一刻,就连红蝶也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媚态如风、款款飘来的青年女子。这是一种无瑕的美丽,腰肢轻摆,但并不让人觉得妖娆,暗香袭人,别有一番妩媚。
“管闲事?”一名蛮子怒喝道,“你管得了么?”
一根狼牙棒往那女子手中的花伞猛然砸去。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红蝶方自叫到一半,刷的一响,手持狼牙棒的蛮子竟然飞了起来,挂在了远处的石墙上。
这一瞬间,红蝶看直了眼,她根本没看出,这位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剩下四名蛮子亦是脸色微变,显然都看出了这个女人的厉害。
那女子右手轻旋伞柄,左手柔拨发束,发束轻轻飘起:“春江花朝秋月夜,一支红艳露凝香。我管不得,谁人管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