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石涧仁就在服务大厅宣布了自己即将调任的消息:“我是市委统战部安排到风土镇经开区来挂职的,昨天刚刚接到统战部的安排,要求我尽快去市里面国资委报到,这就意味着我要调走了,感谢近半年来各位在工作中对我的支持,按照流程,最迟后天,区里面就会安排新的管委会副主任来接任我的工作,这两天我会继续工作,各位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思路,可以跟我提,我会跟区领导以及蒋副主任,还有新来的副主任沟通,另外这里有我思考罗列出来的接下来工作情况要点,各位都可以看一下,考虑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者不合适的,也可以随时跟我提意见和建议。 ”
二十多名服务大厅的工作人员有点面面相觑,明显一个个的眼神都有点懵。
应该说整个镇上从国庆节以后就议论纷纷,小石副主任肯定要升官,轻而易举的就能把老街这个破落地方变成金窝窝,还把前面留下的一屁股烂账解决了,从那个狗屁办公大楼的欠款到征地款都一清二楚的理清支付了,这种朝廷宰相般的能力怎么会留在风土镇这么个小地方哦,况且还有那个齐助理,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自从上了电视现在都没回来,说不定就已经在哪里等着小石副主任了,至于最近传说的小石副主任还跟大明星都认识,那就更不是该呆在这里的人,别人都是要去中央当大官的。
这种人一看就是大官的相,那不是市里面的大官还来了镇上开现场会么。
整个小镇好像都能看相,谁都能聊几句当初小石副主任来镇上的时候是怎么不做声不做气的花钱租仓库办公,把那个丢死人的办公楼转给养老院,现在那已经是全市建筑设施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了,甚至成了顺林区政府对外宣传的一个重点,天晓得那个地方原来是丢政府的脸啊。
每回有游客问起来远处那个半山腰气派的白色大楼是什么,镇上人都能理直气壮的说是养老院,换来外地人惊叹,你们这个小地方还蛮尊老爱幼的哦!
镇上人很骄傲啊。
还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小石副主任站在那个灯柱子上慷慨陈词的模样,想想站在高处被石子土坷垃砸了还纹丝不动,不记仇不冒火,依旧轻言细语的讲政策解决问题,这种人才怎么会一直呆在这样的小地方?
不过是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镀个金,就该去当大官了。
这么说有点酸溜溜的,不是酸小石副主任要当大官,而是酸镇子这个地方太小,留不住这种在渊潜龙,一旦得势一定会扶摇直上啊!
老人家说到这里忍不住都会拍着大腿感叹。
所以这个事情是早就达成了共识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听石涧仁这么说了以后,整个服务大厅有点安静,除了相互漫无目的的看看,不少人都在低头看自己的办公桌和桌上的东西,不由自主的伸手摸摸桌子边或者什么办公用具,因为一种强烈不安全感在蔓延。
可能石涧仁在的时候,这些工作人员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安全感,从国庆节前筹备老街旅游区就累积起来的这种安全感,哪怕他有时候会出差,哪怕他人不在镇上,这种安全感都从未被动摇过。
大多数都在镇上安家的公务员们从未觉得这个镇上的工作做得这么理所当然,挨老百姓骂少了,做事的强度降低了,上下班离家近还可以顺便去旅游区走走逛逛,吃点接二连三开张的风味餐馆,晚上在老街茶馆或者露天坝子消闲娱乐一下的生活方式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随着大量外地游客进出镇子,相当多公务员的家庭改善了生活,买车的比例大大上升,哪怕是贷款几万块的小面包小轿车,还是改变了活动范围,经常进城开阔了眼界,现在说普通话居然成了镇子上比较时髦的事情,从未想过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突然变得有滋有味了,以前在聊到小石副主任的时候从未想过后果,又或者就是潜意识里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现在猛然把结果抛到他们面前,就有点沉默了。
难道一切又要回到以前的状态了?
吃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贡,表扬了指鹿为马的,提拔了溜须拍马的,上午围着茶杯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围着骰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这种领导又要回来了?
甚至更糟糕。
因为以前是死水一滩,现在很可能还意味着经济利益争夺!
谁都知道老街是个金娃娃,现在风土镇的人出去对区里面其他乡镇一点都不低人一等,别人对老街也羡慕不已,连工作人员办事都会有人递烟打听老街的状况了。
感受过美好生活,就很难再接受以前的状态,所以这种反差下,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整个上午服务大厅里基本上处于诡异的安静,大多数人都没心思做事,接待来办事的居民、农民都没精打采,开口都是小石副主任要走了,这两天可能不方便处理工作,不着急的都等后面接班的来了再说。
再等到中午下班回家吃饭,小石副主任要调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镇上。
坐在办公桌前能感觉到这种气氛的石涧仁一直在挠头。
电视台他不是一把手,走了以后也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差别,起码杨玉国尝到甜头还能把局面延续下去,而且那是技术单位,就算走了还带出来罗明远他们一批人,现在他有点后悔,应该早点和蒋道才搞好关系,相互影响交织,让对方在自己走了以后不会风云突变,所以蒋道才给他打电话来的时候,石涧仁立刻就答应过去跟他坐一坐。
只不过从石涧仁下楼开始,他就发现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等石涧仁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又一个个把眼睛挪开了。
怎么说呢,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石涧仁从未体会过这种主政一方,倾注心血然后突然完全离开再无半分关系的感觉。
任何一家企业或者个人之间他都没这样经历过,也许无论在润丰还是清塘,他都没有这样带来生活上直接的改变,城里面的人也更把自己当回事,对企业的态度更不在乎,只要自己有技术有能力,到哪里都能找到饭碗,没准儿还能创业自己当老板呢。
可这里不同,这里的居民更多还是习惯被动的接受领导,那么领导人物的决策能力表现得更明显。
而石涧仁也有种难受的感觉,而且从昨天晚上慢步走在老街,再到山上去俯瞰这条“龙船”,直到现在是越来越严重。
本来准备到投资公司那边去叫自己的司机和商务车的,最后干脆转身朝街道那边过去,有点不敢看坐在屋檐下的老人,直接叫了个停在路边的私家车:“送我去开发区,三块钱对吧。”
司机连忙打着火上路,然后不少人又把目光投过来,拐角的地方还有人探头探脑,司机放下车窗对外面大声:“去开发区,是去开发区……”
街上的人才好像松了口气,对石涧仁也有些笑脸挥手,石涧仁只能继续挠头,差点把头都埋到车窗下去了。
三公里的路上,司机频频瞟副驾驶的石涧仁,却不敢说话,往日嘻嘻哈哈随便跟他开玩笑的年轻人小心翼翼,一路轻轻的就把车滑到开发区,石涧仁摸零钱下车了才压低头对这边窗户外小声:“主任,我等你哈……”
那生怕石涧仁不声不响跑了的表情,让石涧仁居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