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葛朗特的早晨依旧是那么准时的到来，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别墅卧室里那乱成一坨的地铺上，空气中隐隐浮现几粒细小的微尘，随着光线轻轻飘舞，就像西幻故事中常见的小精灵。

然而温暖的晨曦和飞舞的微尘并没有让地上的那一大坨不明生物产生丝毫的动静，他依然瑟缩着，像只毛毛虫一样把身体蜷缩起来，继续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有些不甘地睁开了双眼，张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眶瞪着纯木质的天花板发呆，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三终于幽幽醒了过来，颈后依然残留了些许刺疼和不适，但眼前看到的光景却让林三有些朦胧的意识彻底清醒。

清晨的阳光很温暖，但也有些刺眼，视野里无数条蓝汪汪的线条晃得林三直皱眉头。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啊。”

感慨还没来得及说完，林三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本就因为‘幽魅之血’变得嘶哑的嗓音此刻越发低沉，简直就像轮胎在干燥的路面上拖曳的沉闷低沉，语调更是仿佛几百年没开口说过话一样，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懂说了什么。

“关于三号情况的应急处理结果如下：视力恢复，信息传输与磁疗哭同步，同时默言效果取消，声音进行最大幅度的变声处理，音域降低，以上处理结果已记入系统日志留档。”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只是声音里面没有以往的天然认真，只是机械般的照本宣科。

蕾娜此时正幽灵一般坐在床边，翠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俯视着林三，犹如一个木偶。

林三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脸上木了一下，然后勉强张开半松状态的嘴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既然都已经做了，那么就干脆直接把我的‘饥饿感’也取消掉好了，反正这张嘴也吃不了东西不是？”

没有丝毫惧怕的情绪，或者说仅仅只是单纯的脑袋发热，把话重重顶了回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操纵着蕾娜身体的数据库管理者eve居然真的再度冷冷吐出一段话。

“三号实验体请求停止传输有关‘饥饿’的电信号模拟数据……临时二级权限许可，通过，命令执行。”

一瞬间，林三仿佛感觉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颈后再度升起一股温热的麻痹感，随后重新归于平静。

直到此时，林三才真正感觉到身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之中，在昨夜剧烈的疼痛和精神冲击之下，林三只感觉身上每一根神经都透过骨头和肌肉在向他发出酸痛的信号，好不容易干燥的床铺再度被冷汗浸湿。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距离以往交接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不用麻烦你了，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先回去吧，我……需要适应一下现在的视角。”

“好的，那么，期待您的下次召唤。”

eve朝林三行了一礼，说完这句话，蕾娜眼中的神色飞速黯淡下来，身躯晃了晃，受伟大的万有引力影响，竟然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哦哆。”

轻轻伸手扶住蕾娜，林三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即使他的眼眶里依旧什么都没有，但是此时的他真的能看见这堆躺在自己怀里的异物。

不，不单单只是蕾娜一个人变了，现在林三目光所触及的整个世界，已经完全不再是寻常玩家看见的那种幻想式的景色了。

仿佛这个虚拟世界里，一直包在外层的那层华丽的外衣现在被尽数剥离，展现在林三面前的，是一个单纯而枯燥到极点的世界，一个由无数根线条构成的模型世界，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只是一些简陋单调的模型而已。

没有五光十色的瑰丽景色，填充进他视野里来的只是纯净到极点的蔚蓝，也没有那些西式风格的家具饰物，所有的一切，在林三的眼里，都是一堆用数据线条拼凑起来的异物，就像手工课上用钢丝勾勒组合起来的小玩具，初看起来也倒挺有趣的，但时间一旧，这种单调的色调和景物足以让人发疯。

然而已经经历过一个多月黑牢囚禁的林三此时却安之若素地看待这一切，不如说，现在眼睛能看清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很幸福了，至于这个不完整的世界，反倒能进一步刺激林三的神经，提醒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伪物。

清醒，非常痛苦的清醒，但对林三来说，这反而是他前进的动力，正如他一直以来都执着又固执地关闭掉系统的痛觉屏蔽，因为痛苦，所以才更有活着的感觉啊。

湿漉漉的背心粘在背上很不舒服，虽然柔软的棉被和枕头早就被蕾娜洗得干干净净，上面还残留了些许类似于皂荚粉的气味。

蕾娜此时一动不动的躺在林三身边，呼吸均匀，有些湿热的气息掠过林三的鼻尖，带来女孩子身上特有的甜气，或者这也是林三没有爬起来的缘故之一。

刺痛，依然没有完全解除，仔细体会的话还是能感受到颈部那种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的刺痛，脑子虽然很清醒，但身体上的虚弱却令他根本不想动弹分毫。

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地板上，早晨金黄色的晨曦已经透过玻璃窗户照了进来，林三瞪着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头顶那一束肉眼可见的‘蓝色’晨曦，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艰难地撑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里的内容实在是有些丰富，以至于外表不过11、2岁的他竟也逐渐生出了些许沧桑的味道。

蕾娜的呼吸逐渐变得凝实，林三知道她这是快醒了，随手摸了摸嘴边的蛇鳞线，林三沉默片刻，试着发出几句比较正常的发音，结果却差点让他自己都笑出来。

能重见光明的代价，是直接剥离掉物体的表皮，露出下面真实又无趣的‘骨架’，而作为开口说话的代价，则是声音的失真。

林三挠了挠灰白的短发，苦笑一声。

不知道这种交换算不算是eve对自己的报复呢？不就是用自杀逼迫她强行同意自己的条件么，看起来挺无趣木讷的家伙，没想到还挺小心眼的。

低头捏紧拳头，望着躯干上几条清晰可见的淡蓝色模型线条，林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他或许已经成功瞒过了茅场晶彦的监视。

从这一刻起，他，代号linsan的玩家，就正式侵入到了系统内部，作为一个id幽灵开始行动，如果肯多花点心思和eve交流的话，说不定能搞到一些更为重要的数据情报。

想到这些，林三沉默缓缓站了起来，摇晃着虚弱的身躯，慢慢走进浴室，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丢进垃圾桶。

手臂依然隐隐有些发抖，趴在浴缸里，雾气升腾，林三盯着镜子里那张由蓝色线条构成的3d模型，咧了咧嘴。

“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

……

整个白天，林三都绕着屋子外部的丛林，一个人呆在水雾密布的林子里，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蕾娜则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实验室里，顶多就是偶尔抬头望上一眼，随即继续配药。

……

嗡！！

雾霭沉沉的丛林突然亮起一道苍白的流光，切开薄雾，带着凛然暴烈的气息，同时还有猫妖刺耳的惨叫声。

叮咚！

林间再度亮起一道光束，不过这次的动静倒是显得柔和了许多。

尘封已久的等级数据终于不情不愿地跳动了一下，由54变到了55。

“啧啧，我都快忘了还有等级这种事情呢，都55了？前线的平均等级应该已经在70级上下了吧？”

半年的时间，林三的等级从49到55，这种进度放在前线简直就是蜗牛和火箭的差距，甚至有些处在偏前线的副职业玩家都能轻松达到的水准，6级的差距，在前线，一名玩家只要不懒，与团队配合的话或许只需要三四天左右就能突破，而林三，则用了半年。

自嘲般的嘟哝了一句，林三其实心里早就没有重回前线的想法了，自己这种提升等级的效率，说不定前线专门连拖后腿的都比他强，这不是林三能够接受的现实。

摇了摇头，林三抛下那些有的没的念头，走到那只仍在挣扎的猫妖身边，手指轻轻抚摸那只猫妖的残躯，刚才林三那一剑已经极为精准的切掉了它的两条后肢，现在也只能挣扎一段时间。

即便这一幕看起来有些残酷，但是林三依然面色如常，时不时还把手指伸进刀剑破开的伤口里搅动一番，任凭猫妖的惨叫在耳边回荡。

这种看起来很像是变态的行为，实则在林三的眼里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一只猫妖，在林三的视角里，被剥掉了外表上的毛发，皮脂，锐爪，剥掉系统所赋予的一切，最后露出内部最为真实的骨架结构——由无数根数据线条组成拼凑起来的的淡蓝色模型。

“唉，无论看多少次都是这么奇妙啊。”

手指轻轻拂过猫妖的创口，然后是被自己一剑切开的部位，截面很光滑，而组成后肢的一共有8条数据线条，而现在完全被林三切断。

“有趣，这种东西……”

随手抽出一柄投掷用小刀，黑色的纹路如蛇一般扭曲爬上了刀背，把银白色的小刀染成了黑紫色。

被暗黑剑强化过的小刀毫无阻碍得切开了猫妖厚实的皮肉，如同烧红的尖刀切进了牛油里，林三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阻碍凝滞感，这也是暗黑剑强大的侵蚀效果在发挥作用吧，原本仍在不停挣扎的猫妖不知何时停止了动作，像是一个断线的木偶。

刀锋顺着数据线条一路往上切开，林三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即视感，现在自己的行为简直和屠夫没啥区别嘛，顺着‘肉块’上的纹路毫无阻碍的进行着解肉的工作，某种意义上还是挺好玩的呢。

“嗯？”

手中突然一顿，刀锋上隐隐传来一股排斥力，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林三还是感受到了。。

“切到骨头了？”

挖开创口端详片刻，林三突然发现这根线……似乎有些不一样啊，把hp任然没有归零的猫妖切了又切，林三最终确定，模型上密密麻麻分布的数据线条，似乎归根结底，最后都会汇集到这根线上，而且颜色也与普通的数据线条不同，隐隐泛着青蓝色，比模型本身颜色还要亮一些，只是埋地比较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如果把构成模型框架的所有外部数据线条称为子线的话，那么这一根，无疑是所有子线的‘母线’了。

不知道切掉会怎么样呢？

林三动手永远比动嘴快，手腕微微一转，就轻松挑断了那根母线。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一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猫妖惨叫一声，蓝色的模型突然一阵扭曲，随着母线的断裂，模型上的所有子线徒然崩断炸开，几乎是一瞬间，猫妖的躯体崩坏碎裂成三十六块碎肉，整整齐齐，仿佛菜市场里码在案板上的肉块。

林三愣愣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几块碎肉，偏了偏头，似乎很不解，但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某种黑色的情绪，开心的笑了出来。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