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宽阔,大腹便便,手抓一剑,剑上挂包,亦是窸窣雨色。这胖子竟将大门堵得严实。杨痕开门见得,猛地感慨,真真是庞然之物。
胖子点了下头,自顾的闯入屋来,待得入屋,才看身后随着一妇人,撑了油纸红伞,入屋便收了倚在门边。方才这人太过宽阔,竟是隐了她的身姿。
“墨兰?”胖子入了屋,眼光扫了一刻,便定在墨兰身上,此刻见得分明,如此高大肥硕,当是有数百斤的躯壳。
墨兰愣的点了点头:难道他就是,叔父?
“二师兄来了。”
破军起身一礼,只看胖子摆了摆手,倒是没有搭理他,口中只连连道:“阿溪,你瞧瞧这墨兰,这身姿,啧啧啧,不愧是我的侄女。”这说着,胖子向一旁妇人转了转头,口中赞叹。
“墨兰长得好看,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妇人带了笑来,上前扶起墨兰之手,见得这墨兰神色怔怔的模样。只觉好笑,又道了句,“墨兰,你别见怪,你叔父他好吃。”
叔父?真的是叔父?墨兰依旧哑口,只看看面前这人,年岁见得却是差不多,只,这身姿,当真与父亲相去甚远。细细查看,若不是这脸上肉厚,眉宇间该是还有几分父亲的英气。
别说墨兰,便是那杨痕,此刻还愣愣的站在门口。月儿,此刻也傻傻的看着胖子。
“墨兰,我是你叔父,叫宋阔。是这天燎巨门剑圣,若是天燎有人敢欺负你,你找我,叔父帮你揍他。”胖子说着,进身过来,捡个凳子坐下,这身宽臀肥,竟是宽出椅子一圈。
墨兰又是愣得点了点头。此刻杨痕倒是回了神,见得已无自己的椅子,便去床边坐在月儿身旁。月儿戳戳杨痕大腿,小声道:“二哥,这个就是墨兰姐的叔父啊?”这看得二哥点点头,月儿又打量打量胖子,心中感慨:这椅子,质量真好。
“你看你,胖的把孩子们都吓住了,还不知道少吃点。”这妇人掩面一笑,虽是见得风姿有些年岁,但看身姿纤长,亭亭而立,眉秀目清,细唇含珠,却也是美人模样。
“诶,能吃是福,你懂啥?”胖子爽朗一言,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对墨兰道,“叔父本来在铸剑山庄,接到这边来信,说你来了,就连忙和你婶婶过来看你。怎么样,来天燎这段时间住的可惯?”
宋阔说着,转眼便向破军:“你小子有没有欺负墨兰?”
“二师兄说笑了,我哪敢?”破军口中应承,那神色分明是不知所谓。
“量你也不敢。”宋阔回过头来,又看向墨兰,“大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别太难过。往后这天燎,还有铸剑山庄都是你家。你爷爷听说你来了方外,本来也想赶过来看你,但是铸剑山庄事多,实在走不开。正好过两个月天燎这边要举办名剑大赛,到时候他也来。”
“噢。”墨兰此刻才缓过神来,当真与自己所想差之太远,眼前这胖子,竟是叔父。一时难以接受,只觉得这人言语关切,对自己也颇是关心,但,到底还是那份陌生的感觉。
“你呀,少说两句,让墨兰消化消化嘛。”一旁的妇人此刻还执着墨兰的手,看得墨兰这呆愣的模样,白了宋阔一眼。
“二哥二哥。”月儿听了一会,又戳戳杨痕大腿。
“咋了?”杨痕压了压声音问道。
月儿也是小小声回答:“你说他那么胖,怎么娶到老婆的?何况,老婆还那么漂亮?”
杨痕没说话,只白了月儿一眼。这二人虽是声音不大,但屋子小,话音旧是入了别人之耳。只看那妇人掩口而笑:“你看人家小丫头都知道,胖子是娶不到老婆的。”
“我以前也瘦过的好吧。”宋阔回激一句。
月儿见得别人听见话语,心里好生慌张,但看宋阔二人好似没有怪罪自己的样子,这才宽松片刻,只恍然一念:以后千万不能在会武功的人面前说悄悄话,都跟那个臭大叔一样,啥都能听见。这一念想,忆起之前种种,如今黑衣人走了,反是觉得他人还不错。
那妇人又拍拍墨兰的手。笑脸盈盈:“墨兰,你叔父在天燎唤做‘巨门剑圣’,俗名唤做‘宋阔’,是那铸剑山庄的少庄主。我是这天燎的‘南溪剑圣’,若是你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叔叔婶婶就是,咱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
“嗯,我理会得。”墨兰点了点头,这叔婶好生热情,反是叫人心中莫名地有些悬空,终是亲近不起来。
少庄主?月儿又是一惊。这个少庄主,不说岁数大了点,但就‘少庄主’这三个字,也当是个风度翩翩的感觉,好大只少庄主啊!这一时惊讶,嘴巴早已张的大大的,便是合不拢了。
“二哥二哥。”月儿心情激动,终于是又按耐不住了。
“又咋了?”杨痕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猛地想起方才被胖子听见自己的话,月儿语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没事。”
“噢,对了。”宋阔一拍脑袋,便是想起什么。自脚下提起方才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腰身肉多,此刻弯身却是颇为吃力的模样,宋阔边是拿出长剑,解开包袱,口中边道:“这里有些点心,是你婶婶做的,带来给你尝尝,还有这把剑,你爷爷知道有了你之后专门给你锻造的。就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一直留到现在。”这说着,宋阔将桌上的东西都推到墨兰面前。
墨兰望着面前的东西,愣了愣。爷爷,一直留到现在。心中微念,这剑看来,较‘月下美人’宽上半分,剑柄宝玉剔透,玛瑙玲珑,华丽非凡,必是不凡之品,可终究不如‘月下美人’那般素雅。纤眉微动,手中缓缓拿过剑来,将宝剑出鞘半分。好是龙纹淬火的波身,墨兰将剑入鞘,又放置桌上,再看这包袱之中是一食盒,白瓷鸳鸯,该是点心吧。墨兰瞧了一眼,只觉心中空洞,到底是没有打开。
“墨兰?”南溪见得侄女神色,也是莫名,只道恐怕还念着父亲去世的事,此刻也不知作何安慰。只看那秀丽面庞,又是氤氲满满的出神之态,微是半分感慨。
墨兰摇了摇头:“多谢叔叔婶婶。”
“诶,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宋阔没有南溪心细,此刻爽朗笑笑,“哎,可惜大哥先走了一步,他那铸剑工艺,那真是不得了啊。”宋阔嘴上说道,只觉得一双眼睛瞪着自己,迎了上去才知道闭嘴。
“墨兰,你叔叔婶婶这段时间就住在天燎山上,你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知会。”南溪瞧眼见佳人神色,当真不知该再说什么,本念家人团聚,该是,却不想,算了,这丫头父亲方才过世,又千里迢迢来天燎,也是难为她了。
“嗯,墨兰知道。”墨兰挂了笑颜,回向婶婶,便是点头。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和你叔叔才回山里,还有些事要准备,记得有什么事找我们。”南溪也是点头回应,起了身,拍拍夫君宽厚的肩膀,“咱们先走吧。”
宋阔满是不舍的神情,但看南溪这般,也是起了身:“墨兰,你好好照顾自己。老七!”说着,宋阔向破军叫了一声。
“二师兄有什么吩咐?”
“嗯,没事了,好生照顾我家墨兰。”
破军一点头:“二师兄放心。”
哎,想来二师兄未必知道墨兰剑法那般了得吧。破军口中一应,心中一念。
“墨兰,那我和你婶婶就先走一步,我们就住在前山,你看演武场边上有一个房子,比别的高一点的就是。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们。”宋阔口中叙叙,回身看看墨兰,只见得这侄女点了点头,终是出了门去,身子壮阔,便显得门小,侧身一下,南溪随在身后,回颜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执了伞,随丈夫去了。
“墨兰姐,你叔父好胖呦!”待得二人出了屋,月儿便上身来,看着桌上的食盒,想到里面的点心,心里痒痒的。嘴上说着便要动手,回眼见了墨兰姐的神色,却是停了停手。
“没事啦。”墨兰微的摇头醒神,带了带笑颜,将食盒打开,见得上下三层,却是红红绿绿颇有餐色。
月儿看墨兰带了笑,便也乐呵呵的拿了一块绿色糕点入口,只觉疏松脆口,香甜不腻,真是好吃。难怪墨兰姐的叔父吃的那么胖,都是他老婆做的东西太好吃了。
“二哥,师父,快尝尝,很好吃啊。”这心里想着,月儿连忙呼唤别人,将那糕点整个塞到嘴里,又拿了一块递到墨兰面前,“墨兰姐,快尝尝,你婶婶的手艺真厉害!”嘴里塞着东西,说起话来却是含糊。
墨兰微微笑笑,摸了摸月儿的头:“墨兰姐没什么胃口,月儿喜欢就多吃点吧。”
“噢。”月儿愣了一下,再看二哥和师父,虽然都坐了过来,但手里却是没有动弹的样子,虽道不明就里,也觉得气氛好生奇怪,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手上的也放回盒里,擦擦手掌,便是这几分尴尬。
“墨兰?”自相识起,杨痕便刻刻念着墨兰,如何不将那一颦一语看在眼中。
“我没事啦。”墨兰笑笑,却是拿起一块糕点,微微一顿,也入口尝了尝,“嗯,是挺好吃的。”
“我就说嘛。”月儿接了一句,只觉得这气氛还是不对,又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好像去拿糕点吃也不对,不拿也不对。
“嗯,对了,过两个月山中要举办‘名剑大会’。杂事颇多,师父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便先走了。”破军起了身,看看墨兰之色,心中亦是一声叹念。
“什么‘名剑大会’啊?”月儿见得破军匆匆就要去了,嘴上追问一句,“刚才墨兰姐的叔叔也说什么名剑大会,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噢,这样的。”破军又坐下身来,“名剑大会是方外的盛会。每三年时间,铸剑山庄都会准备一柄宝剑,邀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进行比试,冠军便可得到。”
“噢。”月儿一时失望,只觉得好像没什么意思的样子,“那剑有墨兰姐姐的厉害吗?”
“墨兰那柄宝剑,如何是处处能有的,自然没有那么厉害。”
“那还有什么好争的啊。”月儿又是失望,为了一把剑要一群人打架去抢。真是没意思。
“话不是这么说的,名剑大赛看似比武夺魁。实则是方外各门各派实力的角逐,得剑是小,门派的声誉是大。青年一代的修为如何,便是一个门派未来的强盛与否,每三年一届,由铸剑山庄出名器一柄,天燎主办,四合商会出资。一者比武夺剑,可观未来方外之局。二者,借大会之名,方外群雄相聚,可解江湖纷争,决方外之事,可谓两得。”破军讲至此处,却是颇为激动,竟全然不觉沉默无言的墨兰与杨痕。
“噢。”月儿云里雾里,只觉得听不懂,“你要参加吗?”
“本次大会,我自然要参加。”只这一句话,破军神色为之一变,颇是兴奋之态。
“噢。”月儿还是搞不懂,有什么好争的,不就是一把剑嘛。
名剑大会。墨兰心中微微一念,对了,方才那个叔父说,到时候爷爷也会来天燎。算算日子,自己走时父亲已经下葬,母亲说还有些身后之事处理,届时也差不多该来天燎和自己汇合了。想到如此,嘴上却是一言:“不知那名剑大会,具体何时举办?”
“嗯,该是两月有余。届时各路好汉皆会聚首天燎,热闹非凡。”
“很热闹呀。”月儿此刻却是多少来了点兴致,自来天燎之后,本就住的离别人远,只觉得到处都冷冷清清的,叫人难捱。
“那是自然,到时山下山上,皆会满满当当。很是热闹。”这说着,本是心中激荡的破军,言语却有一瞬的低落。心中长长一舒,手里反是捏了捏拳。
“看来师父是志在必得了。”还有两个多月,该是差不多了。墨兰心中所想,抬眼见得破军这等斗志,随口一言。却见他长长一叹,“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口中涩涩,破军不知如何再言。
“照师父所说,这名剑大会武艺最好的便能得到宝剑。若有一人艺压群雄,岂不是届届都是他得冠军?”杨痕接话而来。
“却也不是,一者名剑大会乃是青年一代比武,若是过了年龄,自然也不能参加了。二者,那个艺压群雄的人。”说着,破军又是微微一念,“那个艺压群雄的人,却又不想参赛。”
“这又是为何?”墨兰又接一句。
“三年前,也就是上一届名剑大会之时,我年纪尚小,师父不许我参赛。天燎一方本是该由六师哥和五师哥参赛,但六师哥生性浪荡,直到大赛之前都未回山来。如此,天燎一时仓促,只得叫四师哥顶替。四师哥本就不见长于武学,故而三年前名剑大会,天燎真是一败涂地。”
破军缓了口气,又道:“这方外之地,若论青年一带,能力压群雄的,便是六师哥武曲剑圣。只可惜,六师哥他当真不屑去争那名剑大会。如此,上届大会,才轮到铸剑山庄的傅师哥夺了魁首。而天燎只五师哥廉贞剑圣夺了个第四,至于四师哥,非但没得名次,反是受了伤。六师哥回山之后,师父大发雷霆,所以此次名剑大会,六师哥自然是会夺冠,若是我能再争个第二,也可为天燎夺回颜面。”
“哎呀,不就是比武输了嘛,有那么严重吗?”月儿听得无趣,一群人在争一把破剑不说,打架打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想着,却看破军那甩过来的眼神,锋锐骇人,只道:完了,又说错话了。
“天燎本是方外大派,派出两名弟子参赛,只拿了个第四名,确实是有失颜面。也难怪星辉剑圣会大发雷霆。”杨痕接过话来,好叫破军不去怪罪月儿。
“确实如此,所以本次大会于天燎意义非凡。若是天燎再败在铸剑山庄和四合商会手上,届时又如何在方外立威。”破军回过头来,手中又是隐隐握拳,必是要为天燎争一口气。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既然武曲剑圣艺压群雄,此次大会自然能赢回一程。”墨兰见得破军这般心系在此,也是开口缓和一句,不想这个师父听了,猛地起身。
正是愣了,却看他闭了下眼,转身道:“我去看看师父那边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这说完,破军便出门而去,门外雨色依旧,那脚下急急而去,背影好生寥落。
“我。”墨兰一时呆住,“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呀。”月儿也是傻傻的,这师父怎么就跑了,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无事了,师父他虽敬重六师哥,但有些事。”杨痕开口本要解释,话到于此,却是不知该如何告知二人,只念了一下又道,“有些事,你们不会懂的。”
“什么事呀?”月儿听的迷茫,又追问一句。
“没什么啦。”杨痕只道四字,男女之间,终究不同,又如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