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寰宇林园”,各地诸侯被囚多时,自从镇南王葛进忠被杀后,杨九便令金完颜将此处重重包围,出入无由,每日自外面送饭过来。
这地方诸侯本是一方一个院子,正好住满,但葛进忠已死,随从自然被当做同党绞杀了。英布早便越狱去了,此时也不知在何处。两河州与泪罗北州二州州牧本就杨九提拔,早早便回了属地。那四合商会萧人往更是闲杂之人,早已离去。此时的“寰宇林园”便只有西京三子舍坤龙和东陵候吕威还囚在内。
如今深冬日寒,大雪漫天,舍坤龙便在屋中烧了酒,和几个婢女喝上几杯驱这寒气。
酒过三巡,舍坤龙心中絮叨:这来北都已有些时日了,镇南王葛进忠之死必然也如同所有“秘密”一样传往了北国各个地方。南方当是大乱,但这在“牢狱”之中也听不到什么消息。如今还不知该怎么脱身,也不知朝中那位先生何时才能接我出去?大哥倒是说了一千个安心,可这夜长梦多,谁知道何时杨九会改变主意大开杀戒。
这想着,却听见脚下有些响声,舍坤龙听得几声忽有忽无的动静,道是酒喝多了便不作理会,继续和婢女喝着,心中道:来这的这段时间,倒是习惯了整日和女人打诨在一起,原来这女子自有女子的风趣,只怕再呆下去,便不用再装纨绔子弟了,自己当真就成了脂粉中的花花公子。
这酒意上了头,舍坤龙干脆怀里抱上两个侍女灌起酒来。这番出来本就是来装少爷的,这带出来的婢女都是府中精挑细选的姑娘,不说倾国倾城,倒也个个生的俏丽。带着酒意,舍坤龙便是胡闹,搞得怀中婢女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当他是喝多了,也不好多做反抗。
只说这舍坤龙正左亲亲,右亲亲的好不快活,旁边婢女只好左躲右闪的,正是起兴之时,猛觉得脚下一沉。连着两个婢女一同掉了下去。瞬时坠落,酒意便去了一大半,脚方着地,舍坤龙顺势从腰中拔出一柄短刀,四下戒备。只见周围有些许火把模样,摇晃着一些人影,其余都是昏暗之地,看不出个所以然,再一定神,才发现是有人挖了地道正好到他脚下,这便坍塌下来,自己正好掉落。抬头看看,见其它陪侍的女子都望向地道中的自己,正要呼喊,便赶忙示意她们住嘴。
这些人中走出一个带头的,向他作了揖道:“我家主人叫小的来接小王爷出去,‘寰宇林园’看守严密,实在无法,这才想到挖地道之法。事情紧急,小王爷赶快随我出去吧!”
舍坤龙一听,心中明了起来,连忙道:“这便走,有劳先生了。”说着,舍坤龙又对头上的侍女说:“把所有人都叫上,不要收拾行李,立刻随我离开这里!”侍女们应了,便风风火火的忙活起来。不时一大群人便下了这地道。
这带头的人一见下来的有二三十人,却都是女子,各个生的有模有样,心中暗叹一声,便带着一堆人七转八折的走了起来。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到了出口。一行人探头探脑的出来,才见这是一个院子,不大不小,想是一般人家住的。院子里挤着一些人,定眼看了,发现这些人便是东陵侯吕威一行,之后便是一老者和一美妇人。原来这老者便是当初在河源放过杨痕一行的河源太守。而这美妇人却是那河源“往来客栈”的掌柜雷小姐。
舍坤龙见了,便先和吕威打了招呼,之后再向老者道谢,老者看这舍坤龙带了二十多位花样女子,倒也不说什么,嘱咐手下道:“赶快封了地道,莫叫外人查出这里!”
说着,一大堆人便开始往地道里运土,忙活起来。正是这时舍坤龙见旁屋中走出两人,竟是遥侯英布和天行二人,舍坤龙识得英布,却不认识天行,三人对了一礼,抬眼见是漫天大雪,呼啸而至。这老者也抬眼瞧瞧天色,连忙开口道:“小王爷,两位侯爷,我们屋中详叙。”之后又吩咐道:“随行众位请到大厅喝上几杯,暖暖身子。”
此时正值大雪,院中等候的人早已冻得不行,听得有酒喝,都高高兴兴的去了。这一行人冒了风雪推屋入门,见得屋中烧的炭火取暖,炭火之旁坐有一人,是那老太师。
屋外风雪正大,几人见了一礼,便掸掸身上雪色,落座下来。
舍坤龙坐定身来,再拜一礼:“多谢老太师相救。”
“那杨九将‘寰宇林园’看得颇紧,老夫这才出此下策,耗时良久,真是苦了诸位。”老太师回语一句。
“诶,哪里的话,若不是老太师相救,我等还不不知道如何脱身?如今镇南王已死,不知南都可是大乱?身在囹圄,耳中闭塞。”那吕威也是拜谢。
“哎。可惜老朽没能保住葛王爷。如今杨九派那混江龙史松挂帅,已经攻到南都城下了。万幸的是老朽还能救出两位,他日天下黎民,恐怕还需仰仗二位了。”老太师叹了一气,心中暗念:那时这东陵候处处与葛进忠为难,此刻反倒关心起南部诸城了,真是可笑。
舍坤龙将这话听在耳中,也是暗道:这东陵候脸色变得还真快,就是不知杨九大军攻打南都,家中那边有什么打算。此刻想想,又听那吕威继续道:“可惜了镇南王也是一世英杰,竟被杨九那厮斩杀。”
“北军势大,如今已经兵临南都城下,不知两位有何打算?”老太师再说一语,那话中之意人人听的分明。
“不瞒老太师,杨九这厮太过跋扈,奈何东京城临东洲十六国,一者有守国之重任。再者,那杨九势大非凡,东京实在无力与之抗衡。如若不然,也不至于受了这等鸟气。”吕威张口便言,神色还在那老太师眼中。
“侯爷莫要推辞,杨九虽然强横,但若集三家之力,再由老夫在朝中助力,倒也并非毫无胜算。”老太师还与一句。
“实不相瞒,杨九那厮我也早便受够了。奈何如今皇室凋零,圣上已然殡天,我等即便出师,也是无名之师。”
“此事便是老夫要与二位商议的。前时不久,老夫寻得一皇室遗孤。若二位能各出己力,先解南城之危,再同葛家一同举义,匡扶正统,共诛妖邪,那杨九如何能敌?”
这皇室遗孤一出口,舍坤龙与吕威一同错愕。那吕威愣了片刻才言:“不知老太师如何寻得?又是哪位遗孤?”
“遗孤乃是荣亲王民间之子,此时老夫已派人周全保护。如今南都葛家与杨九已然开战,若是再得二位相助。举仁义之师,必可一举扫除杨九。”
“老太师所言非同小可,我看还需等我回了东京再作打算。”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师于我有脱狱之恩,我本不该推辞。只是如今我离开东京时候已久,不知东京如今是何模样?且待我回了东京,再图后事不晚。倒是舍家素来有舍室三龙,黑甲精骑之名,不知小王爷可有什么打算?”吕威话锋一转,便将此事扔给舍坤龙。
那舍坤龙听得分明,心中暗道:好你个东陵候,早时在内廷之时,你便将矛头引去葛进忠处,害得葛进忠横死将军府,葛家如此才不得不与杨九开战。此时又要让我舍家当这马前卒,你倒是算的明白。如此念想,舍坤龙道:“老太师见谅,非是晚辈不想应承,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好随意答复。恐怕还要回到西京,请示过父王才好定夺。”
“哼!”这一旁英布听了几人言语,早便按耐不住,鼻中一哼,便道:“想我不过一无兵无权之侯,尚有一颗为国之心。二位都是手握兵马的大人物,如今国难当头,却个个推脱,是为何意?”
“安平侯如何谤我!我何时说过不出一份力,又如何推脱此事?此番我离开东京如此之久,宇内之事一概不知,如何仓促定夺?只待我回往东京,此事自有决断!”听得英布这等言语,吕威怒颜便道。
“哼!东陵候!你不过离了东京半年而已,那东京诸地能有怎般变化?此时乃是国难危机之时,你却如此推脱,还道什么自有决断!”那英布不饶,口中又道。
只看得吕威一声冷笑:“英布,你莫要拿个侯爷的名号在此说三道四。兵势一起,岂是你这等闲人能懂。”
“你!”英布拍桌便起,直朝那吕威要去,好在屋中众人连忙将他拦下。
“好了,都别吵了。”老太师站起身来,看看二人又道,“我知两家素有隔阂,但此地不是争个你我高低之时。我等还是好好商议这举兵之事,国事为大,家事为小,莫要以小失大。”
二人对哼一声,才听英布又道:“若是我手中仍有兵马,必不会像某人一般左右推脱。”
“呵。”那吕威又是冷笑一声,“那是先帝仁慈,只剥了英家兵马领地。你能留个侯爷的爵位,就当满足了,还做那许多黄粱之梦。”
“若不是你吕家谗言欺君,先帝又如何会受人蒙蔽!”英布听得,又是大怒,手中一指,破口便骂。
“够了!”老太师猛地一怒,便将二人喝住,“如今这等时节,你二人还要斗到什么时候!”
“老太师息怒。”这二人忽闻老太师这般动怒,皆是停了嘴,只看天行起身说道。
“东陵候爷,小王爷,且听我一言。如今天下之势,杨九居一,南都已是岌岌可危。届时葛家一亡,东西二京又如何置身事外?杨九居心,恐怕不用我讲,二位也当知晓。即便二位不愿举兵与杨九抗衡,试问杨九便能容两家自处?唇亡齿寒之理,再明白不过,想必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这天下重担,二位是愿担也得担,不愿担也得担,还望二位好生思量。如今老太师寻得荣亲王遗子,两家以皇室之名发兵,自是师出仁义,届时天下豪杰响应者,必当不计其数,杨九势大,又有何可惧?”天行缓缓而言,言罢坐身,也不看他人神色。
“你是何人?”吕威见得这年轻公子,却是谦谦有理的模样,只是未曾见过。
“在下赵天行,礼部赵云华之子。”
原来是那赵尚书的儿子,也难怪。吕威心中念了念,却也不说话,只道:如今这般局势,确实如他之言。只不过这年轻人到底年轻,终究不知道人世险恶。
“二位,天行所言,便是老夫之意。如今天下之势已然分明,二位皆难置身事外,还望二位好生思量,莫要辜负天下黎民殷殷之切。”老太师拱手一言,便是不再争端。
“老太师且放心,此番我回到家中,必将这其中故事与家父好生商量,定当不会袖手旁观。”舍坤龙听这几人言语许久,对那吕威早便不耐,前时陷了葛进忠,如今又要赚这渔翁之利,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老太师闻言,点点头罢,又看这吕威神色,见得吕威也是应承:“既然如此,待本侯归了东京也必当给老太师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此便好,如今天寒日冻,老夫备了些随行衣服钱粮于两位。北都不是久留之地,二位早些离去,沿途诸地多有官军把守。还望两位处处小心,莫要再落入杨九之手。”老太师缓缓言道,便对一旁那河源老太守道,“你去取了行李与他们一行,便送他们早些离去吧。”
此时屋外正是风雪大作,那开了房门,风雪猛地灌入屋中,一时好生寥落。这舍坤龙吕威两队人马自出了屋子,见得漫天飘摇的雪色,带了随从行李,趁这风雪之时,便各自离去。
且不说他们这一路漫漫,前途如何。那北都往北再去二三百里路,便是汪洋大海,如今天寒地冻,海水冰冷。见得有一船自远方驶来,船身本不大,行的越远,越觉这风力海浪强横异常。打那船中出了一人,背负一长包,身着墨黑袄袍,便是那黑衣人。此刻立在船头,远远望去,见得却是通天而起的罡风劲力。海水翻腾不休,那船只吃了海浪,越发摇曳,黑衣人两脚一踏,将这船身稳住些许,又往前去。片刻而已,那罡风已在眼前,滔天的便是黄气,腾腾将这海水卷起。
船只本是立此不住,黑衣人只凭一身气劲勉强催来,此刻听得船木“吱呀”作响,知是片刻将摧。黑衣人立在那狂风猛浪之中,望着冲天罡风,出神半刻,脚下猛地一踏纵身直向罡风而去。那船身离了黑衣人的劲道,顿时摧枯拉朽四散崩裂,罡风之猛,直吹得漫天船木映水色。
此刻黑衣人巨剑在手,怒催了一身修为,猛地劈向罡风之处。剑气纵横披靡,生生将那风势撕裂开来。黑衣人再一催劲,直朝裂缝而去,巨剑负背,双掌并出,周身腾然一股墨蓝之光,便要将这裂缝撕扯开来。
那一身气劲可谓非凡,身处罡风之中,岿然不动。却看那墨蓝真气为罡风所卷,亦是冲天而去。黑衣人牙关紧咬,只见双臂气血膨胀,便是将气劲催到极致。只奈何这罡风之力,到底猛烈,方才那细小的缺口越发萎缩。黑衣人两目眦裂开来,口中一声大喝,再催气力。可惜终究奈何不得这海底之风,此刻心死,退身而去。那船只早已七零八落不复船像,当下两脚踏了一浮木,将身子立定。巨浪依旧翻腾不休,大海便似沸腾一般。黑衣人连忙稳了稳脚下木板,口中长叹一气,心中暗道:终究还是破不开这罡风之力。老师,你究竟去往何处了?
一番念想,再是一叹,只道这地终究不可长留,连忙催了气劲,使唤木板向前,离这罡风之处远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