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牡丹台。
已经是掌灯时分,较月当空,万籁俱静,人们大多已经进入梦乡,只有不知名的虫儿会偶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靖边军营门前此时杀气冲天,双方人马举枪对峙,混战一触即发。
“住手!”
“住手!”就在靖边军众人举枪的第一时间,两个叫停声几乎同时喊起。
其中一个是匆忙赶过来的盛星怀。
盛星怀适才是去找刘顺,刘顺的胜军的交易是分笔进行的,胜军的缴获太多,以刘顺的财力一次吃不下,只能分笔交易。盛星怀找刘顺一方面是为了交接物资,另一方面是要收取货款。这一次交接的物资数量颇大,故而盛星怀才耽搁了些时间。
刚刚交接完毕,盛星怀就赶往北门,没想到刚到牡丹台,就看到石云开一行人和靖边军起了冲突,这下可把盛星怀吓得不轻,人还没到就连声大喊。
另一个喊“住手”的是依克唐阿。
枪这个东西,不是吉祥物,是杀人的利器,除非必要不能轻动。像刚才这种情况,石云开和依克唐阿虽然交恶,但并不是血海深仇,还没到拔枪相向的地步。刚才靖边军中已经有人开始上子弹,如果某个二百五开上一枪……别说开枪,哪怕是走了火,也会引发一场混战,到时候事情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谁都担待不起。
依克唐阿喊住众人,看靖边军士兵都已经放下步枪,这才望向胜军诸人。
这一望不要紧,依克唐阿的心直接沉到谷底。
适才还阵形混乱的胜军众人,瞬息间就摆了个圆阵,前排跪姿瞄准,后排立姿瞄准,把石云开和另一名头缠绷带的彪形大汉护的严严实实。
关键不是那些据枪瞄准的胜军士兵,而是好似对眼前情景无动于衷的石云开和那名大汉。面对危局,石云开非常冷静,非但没有发号施令,而且连腰间的枪套都没碰,好像笃定这架打不起来。那名大汉更是奇葩,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呲着牙嬉笑连连,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
这才是视生死为无物的百战之兵。
不仅漠视别人的生死,也漠视自己的生死。
直到这一刻,依克唐阿才明白胜军怎么得来的赫赫威名,不是日本人放水,也不是其余清军战斗力太差,而是胜军战斗力太强,强的离谱。
看看胜军的表现,再看看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靖边军,依克唐阿不由得精神恍惚,连盛星怀和石云开等人扬长而去都没注意。
“怎么和他们冲突起来了?”虽然天色已晚,盛星怀还是和石云开连夜赶路。俩人骑着马并肩而行,边走边谈。
“我故意的!”石云开口出惊人。
“故意的?你又何必。依克唐阿是旗人,又是黑龙江将军,位高权重,在朝中是能说的上话的人,咱们这一趟,是冲着镇武军去得,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盛星怀无法理解石云开的思路。
从根子上讲,盛星怀是商贾之家,所以盛星怀的思维模式偏向于“和气生财”,对于石云开这种无端树敌的行为很不赞成。
“就是因为冲着镇武军去的,所以才要率性而为。”石云开的思路和盛星怀不一样,对于石云开来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立足之本。
“糊涂啊,率性而为不过是小孩子的意气之争,又怎么能作为成就大事的资本?”盛星怀连连摇头,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你才糊涂呢。”石云开顺口不得就有这些提督、将军们的子弟故交,咱们和他们比起来,有什么优势?”
“优势?咱们有家兄支持,有李中堂可以引为后援还不够?”盛星怀自信满满,有李鸿章和盛宣怀支持,在盛星怀看来,这个镇武军统领的位置就是探囊取物。
“呵呵,咱们此行,要和杏荪大人和李中堂尽量撇清关系,特别是李中堂。我敢保证,如果咱们和中堂大人扯到一起,这镇武军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石云开给出了和盛星怀截然不同的答案。
“为什么?”盛星怀大惑不解,处于对石云开的新任,倒是没有立马翻脸。
“你看,当初朝廷入中原,军队由满八旗、蒙八旗和汉军旗组成。然后过了些年,这二十四个旗都不好用了,也就有了绿营。当年闹‘长毛’之时,绿营也不好用了,就有了曾国藩的湘军,然后又有了中堂大人的淮军。朝廷看淮军势大,恐生肘腋之患,这才有了各省的练军。现在练军也不好使了,这才有了镇武军。”石云开娓娓道来,把清军的组织结构分析的清清楚楚。
“对啊,这些谁都知道,跟镇武军又有什么关系?”盛星怀还是一头雾水。看来对于军事,盛星怀却是不怎么敏感。
“这是个一环扣一环的事,你发现没有,不管是八旗,还是绿营、勇营以及练军,都是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的。也就是说,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统属,分属不同阵营,可以起到牵制平衡的作用。这次朝廷成立镇武军也是如此,如果咱们和中堂大人往来过密,等于是又成了淮军一系,朝廷能会把镇武军放心的交给咱们?”看多了历史,石云开对这种尔虞我诈的事情并不陌生。
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下就能明白,清帝国现在是即需要李鸿章这个裱糊匠拾遗补漏,又生怕李鸿章这个“东方俾斯麦”尾大不掉。这才有了“镇武军”的诞生。
“这和咱们可以和人交恶又有什么关系?照你所说,咱们只要和中堂大人保持一定距离即可,也没必要可以交恶吧。”盛星怀理解了要和李鸿章的淮军一系保持距离的原因,但对于石云开刻意交恶依克唐阿还是不理解。
“我这么跟你说吧,咱们现在就是要树立一个形象,也就是所谓的‘孤臣’。所谓的‘孤臣’,就是朝堂之外没有羽翼,朝堂之内没有傲援,除了皇帝能依靠,剩下的谁都靠不上。只有咱们成了孤臣,朝廷才能把镇武军交给咱们。”石云开已经不奢望盛星怀能够悟出来,干脆捅破天窗。
“孤臣,孤臣……”盛星怀如遭当头棒喝,喃喃自语陷入沉思不可自拔。
这药,是不是下得有些重了……
石云开看着魂不守舍的盛星怀有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