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属性其实并不明晰,有的是政治中心,有的是经济中心,有的是文化中心。
清国的京城,严格说来是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的综合体,而比如日本的东京,则是政、经、文三合一的综合体,向美国的华盛顿,则是纯粹的政治中心。
石云开就是想把柳京变成纯粹的商业城市,至于能不能成为经济中心,这要看柳京的造化。
然后另寻他处,作为政治中心。
要选择政治中心,朝鲜其实并不合适,这里距离海岸太近,周围都是敌对国家,防御起来难度很大。
政治中心最好是在清国的内陆地区,比如清国的西安、重庆等地,不过那里现在不是石云开的控制区,实在是鞭长莫及,石云开只能是想想便罢。
六月初,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亲至柳京。
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实力大损,所有的巡洋舰几乎全部被击沉,旗舰定远号被击伤,现在已经过了小半年还没有修好,只剩下“镇远”、“济远”、“平远”等几艘战舰,却也是个个带伤,而且所有的炮弹几乎全部打光。
甲午一战,清政府投入巨资打造的北洋水师并没有展示出应有的战斗力,这引起了朝中大佬们的不满。以大学士翁同龢为首的清流开始发难,奏折如雪片般的上奏光绪,目标直指直隶总督李鸿章。
参奏李鸿章的理由大致分为三类,一个是参李鸿章率领的淮军作战不力,李鸿章本人任人唯亲。贪赃枉法。另一个是参李鸿章中饱私囊。建设北洋水师不得章法。致使朝廷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白白浪费。再一个是参李鸿章结党营私,在淮军和北洋水师中大肆安插安徽籍将领,致使大量无能之辈尸位素裹,有真才实干者报国无门。
李鸿章最近日子不好过,一方面要维持淮军的士气军心,另一方面还要上折自辩,也就无心顾及北洋水师。
丁汝昌率领的北洋水师一下子从香饽饽变成隔夜饭,迫于无奈只好自救。
首先是要恢复北洋水师的战斗力。而恢复战斗力首先就要解决后勤问题。
北洋水师以前的后勤是由天津厂负责,也就是天津机器制造局负责,但天津厂现在的负责人是徐建寅,这个清国最出色的化学家现在是翁同龢的门生,翁同龢和李鸿章又是朝中死敌,丁汝昌指望不上徐建寅,只能求到石云开这里。
丁汝昌是安徽庐江县人,今年已经59岁,此人是步兵出身,后来被李鸿章安排进水师统带北洋舰队。这也成为了清流攻讦李鸿章的一个理由。丁汝昌其人身材不高,身形消瘦。唇上两撇胡须给人印象深刻。
石云开在提督府办公室会见了丁汝昌。
“石军门这柳京好生气派,丁某走遍大江南北,实未见如此气象,实在令人大开眼界。”丁汝昌一见石云开,就满口溢美之词。
丁汝昌只读了三年的私塾,但遣词造句颇为风雅,如果只听他说话,实在是不太像独挡一面的武将。
“军门过奖了,石某愧不敢当。”石云开将丁汝昌让进会客区,俩人分宾主坐下,石文俊上茶。
“当得,当得,久闻石军门治军有方,经济民生也是一把好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丁汝昌看向石云开的眼光,有一丝灼热,又有一丝惆怅。
谁见了石云开都一样。
石云开今年还不到20岁,嘴上的毛还没张全,却已经身居高位举足轻重,任谁见了都会感慨一句“年少有为”,同时生出一种生不逢时的感觉。
“石某偏安一隅,一时侥幸立下些许功绩才得以窃居高位,每每想来实在是惶恐,为将者当如丁军门纵横海上、驰骋万里方不负心中之志,像石某这样,实在是不值一提。”石云开现在说套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反正都是信口胡诌,说出来的话也不用负责任。
“石军门过谦了,去年平壤一战,又加上中和一战,石军门已经是誉满大江南北,正所谓‘天下谁人不识君’,石军门切勿过谦,再过谦那可就成自负了。”丁汝昌拱手致意,言语间充满了“先行者”对于“后来者”的指引。
“说起这个,丁军门更是军中翘楚,去年战败之事,实在是非战之罪。丁军门在如此劣势之下尚能保下‘定’、‘镇’两舰,功莫大焉,朝中诸宵悠悠众口积毁销骨,丁军门不加分辨却奔走大江南北愈发奋自强,当为我辈之楷模。”石云开表情诚挚,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花花轿子人人抬,就是这个道理,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钱,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
“石军门过奖了,愚兄实在是愧不敢当。朝廷花费巨资筹建北洋舰队,临到用时却折戟沉沙,愚兄每每思之,昼不得食,夜不能寐,当以此为奇耻大辱铭记终生。”丁汝昌嘘唏不已。
丁汝昌这段时间压力真的挺大,居然让石云开一段话,说的红了眼圈。回想起去年开战时到今天的波折,丁汝昌每每想起总觉得羞愧难当。
丁汝昌对清国忠心耿耿,对北洋舰队更是殚精竭虑,他虽然是陆军出身,但对于北洋舰队有强烈的归属感。正因如此,在另一个时空中,北洋水师战败后,当北洋舰队即将全军覆没时,丁汝昌自杀殉国,以身成仁。
且不说丁汝昌效忠的朝廷是不是值得他效忠,也不说他这种愚忠值不值得提倡,丁汝昌自认为是清人,他有他本身的历史局限性,当国难当头自己的舰队即将全军覆没时,丁汝昌能选择和自己的舰队共存亡,这本身就令人称道。
忠诚本是人类身上最优秀的美德,每当国难当头时,总会有无数人选择忠诚,也有无数的人选择背叛。相比明亡时的“水太凉”,丁汝昌虽然效忠的是公认最腐朽的清朝,但他本人更值得石云开尊重。
“丁军门切勿介怀,去年一战,失利的原因错综复杂,并不全是丁军门之过。朝廷既然现在还让丁军门统帅北洋水师,那么就说明朝廷并没有迁罪丁军门之意,丁军门当于逆境中奋起,重塑北洋舰队之魂,争取在下一次战争中一雪前耻,以震北洋水师军威。”石云开安慰。
“多谢石军门,石军门能仗义执言,愚兄没齿难忘。”丁汝昌起身,正色拱手施礼。
石云开话说得入耳,丁汝昌心中滚烫,称呼更进一步变成以兄弟相称。
“呵呵呵,兄长切勿多礼,兄长远道而来,小弟略备薄酒,谨为兄长接风,请。”石云开见石文俊推门进来,于是开口相邀。
石云开顺水推舟,向丁汝昌这样的朝廷方面军大员,石云开愿意结交一二。
“好,正要和贤弟一醉方休。”丁汝昌满意,和石云开把臂而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愈发热烈,
鉴于丁汝昌的从军历程,石云开找了曲章安和梁天福作陪,这两人一个是军中旧将,一个和水师颇有渊源,和丁汝昌很有共同语言。
“贤弟有所不知,我北洋舰队名义上每年有400万两的经费,但从乙亥年开始每年仅能拿到半数,近两年自从翁同龢那老贼上书后,更是连半数也保不住,北洋舰队看似实力强大,实则是苦苦支撑,内耗严重。前年愚兄前往日本,发现日本人的舰队已经羽翼丰满,多是新锐战舰,而我北洋水师设备老化,装备陈旧,实力对比已经去日本人的舰队多多。愚兄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报中堂上折,请求为北洋水师更换舰炮,但就是这区区六十一万两银子,翁同龢那老贼把持的户部都不肯出。中堂大人得知情形后,又请求仅更换‘定’、‘镇’两舰的火炮,但就是这区区十二门火炮,也仅得到一个‘该衙门知道’的朱批,再无半点音讯……”丁汝昌老泪纵横。
酒不醉人人自醉,丁汝昌想起伤心事,忍不住老泪纵横。甲午一战,虽然朝廷未加苛责,但弹劾丁汝昌的声音屡屡不绝于耳,也就是朝廷现在实在无人可用,丁汝昌这才苟且至今。但战败的原因复杂,丁汝昌又无法辩解,心中的苦闷实在是无人诉说,也只有借酒消愁。
听到丁汝昌的“酒话”,石云开三人尽皆默然。不管石云开想不想造反,石云开三人也都是军人出身,对于丁汝昌的悲苦感同身受。
“兄长切莫消沉,当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相信经此一战,朝廷已经知道海军的重要性,自然会加强北洋水师的实力,兄长且安心等待,定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石云开只能不疼不痒的安慰几句,拿不出实际支持。
按说凭借石云开的财力,购买三五艘铁甲舰并非难事,但这并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买的问题。如果石云开坐在丁汝昌的位置,石云开自然能投巨资加强北洋水师的实力,但现在石云开是柳京总督,实在是有心无力。
“呵呵,东山再起?恐怕等不到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最近这段时间,朝廷频频调动水师将领,刘子香被调往南洋水师,叶桐候被革职查办,林凯仕闭门待参,就剩我这个光杆老将,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丁汝昌面色凄然。
石云开心中明悟,光绪终于开始秋后算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