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张有德一直没有说话。
张有德好像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蜷缩在马车车厢的角落里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死了一般。
张有德的那两名同伴已经埋在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山坡上,张有德亲手杀了他们,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亲手葬了他们,然后就成了这般摸样。
不知道张有德的那两名同伴和张有德是什么关系,也许是发小,也许是邻居。谁在意呢,当张有德决定要保命的时候,张有德已经放弃了他的良知和坚持,成了向命运屈服的行尸走肉。
张有德哪怕是活下去,后半生也会活在黑暗中,他已经不配生活在阳光下。
回去的路上,石长贵看着面无表情的尼斯格巴日,数次想套套近乎,数次却欲言又止。石长贵忘不了尼斯格巴日逼迫张长贵时的冷酷和无情,那一幕将永远留在石长贵心里,同时石长贵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石三爷的手下拥有赫赫威名。
那都是杀出来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尼斯格巴日甚至还又设了两次埋伏,在石长贵看来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不到20里的路程,马车组成的车队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来到石云开落脚的庄子。
石云开落脚的庄子在大兴县境内,大兴县是依郭京县,被称为“天下首邑”。
这座庄子叫五里村,意思是距离正阳门的只有五里路。村子周围绿树环绕,草木旺盛,一条小河从村子周围绵延而过,恰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御圈,可以提供基本的防御。
石云开居住的客栈在官道旁边。名为“四通客栈”,客栈主楼是一栋两层的木楼,石云开居住的是主楼后面的一个院子,外面看着不甚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两进两出。甚是宽敞。
从进了庄开始,石长贵就感觉一行人处于无处不在的监视之中,无论是路旁的门缝里或者是房屋的窗棂里,仿佛都躲着一双双未知的眼睛。
能被选中作为石耀川的亲兵队长,石长贵自然有过人之处,不仅枪打得好,手底下的功夫也不弱,武人的第六感总是要灵敏一些。
后院中堂,石长贵见到了石云开。
和尼斯格巴日一样。石云开也是穿着一件白色对襟小褂,下身是白色长裤,脚上蹬着一双敞口布鞋。如果非要说不同,大概就是石云开小褂上的盘扣更加精致一些,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
“见过三爷。”石长贵打千请安。
“三爷”这个称呼是石云开专有的,不管是在镇武前军还是在镇武左军,只有石云开才是公认的“三爷”。当然了,“三哥”这个称呼也是石云开独有的。相对于“三爷”这个称呼,“三哥”要更加亲热一些。年后加入镇武左军的,基本上都没有使用这个称呼的资格。
“坐,长贵辛苦了。”石云开温和。
“谢三爷。”石长贵起身,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半个屁股。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石云开不多客套。
“是,都统大人是月初进的京……”
石长贵的消息没有太多价值,他说的石云开基本上都了解。但石云开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一遍。尽量保证没有信息遗漏。
“军门,属下抓了个舌头,他供述了一部分信息。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大爷被诬告一事,和庆王爷脱不开干系。庆王爷派人在福顺客栈盯了梢。属下接了人出来的时候,有三个探子在后跟随,属下随后将它们擒下,然后得到了一些消息。据领头的供述,他们是受庆王府的张姓管家指派在福顺客栈外盯梢,每天的亥时初刻会在蔡家胡同的迎春院碰头。”尼斯格巴日汇报。
亥时初刻也就是晚上九点,迎春院自然就是窑子,蔡家胡同是著名的八大胡同旁边的一条胡同。八条胡同的窑子多是一等二等,窑姐的档次也比较高,所以才被称为八大胡同。而在八大胡同周围,还围绕着上百家窑子,张姓管家的财力估计还没到能随便出入八大胡同的地步,所以把接头的地点顶在迎春院。
“嗯,你们先去休息,六点过来待命。”石云开吩咐。
石云开准备六点的时候进城去会一会那位张姓管家,就算是不能亲自进去,石云开也要派人把他掠出来。石云开这一次过来,就没打算好好说话,他是决定要大杀一场,总是要让某些人知道利害。
午后,盛星怀返回四通客栈。
“我找到了那尔苏,那尔苏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答应打探一下。然后我又找到了增福,这小子对我不说实话,说是要亲自对你说,你见不见?”盛星怀还是长袍短褂,脸上居然还架了个墨镜,端的是风流倜傥。
墨镜这东西,盛星怀脸上这个是独一份,石云开也有一个,只是石云开没那么骚包,这趟出来也不是耍帅的时候,石云开就没戴。石云开前段时间偶尔提起了墨镜的概念,然后就让盛星怀给记在心上,找了两个做眼睛的师傅,硬生生用墨晶给磨出来两副。
盛星怀也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让他的亲随进城找的人。以盛星怀和石云开的关系,只要盛星怀出现在京城,那么石云开也肯定不会远,只要落在有心人眼里,顺藤摸瓜找到石云开不算难事。
“增福想干嘛?”石云开有点疑惑。
“还能干嘛?你想啊,他爹是荣禄那老王八蛋的副手,你爹最后自打进了步兵衙门就再没出来,这件事他爹肯定脱不了关系。”盛星怀随口一说,却有可能最接近事实。
“让他过来。”石云开果断。
“来这儿?你不怕他把你给卖了?”盛星怀怀疑。
“怕什么!他敢见我,我还能不敢见他?别说是增福,就算是他爹来了,我也不躲不藏。”石云开硬气。
“好!”盛星怀比划了个大拇哥,然后出门去安排。
石云开坐在椅子上看似闭目养神,手却紧紧握住腰间的枪柄。
大概一个多时辰,增福乘坐马车来到四通客栈。
尼斯格巴日对待增福极其粗暴,把人给五花大绑了,然后蒙着眼睛堵着耳朵拉进来,一路上增福被颠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相比现在是不知身在何方。
“这是干嘛!真是胡闹,快点给解了!”石云开假模假样。
“石小三,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这活生生的丢了半条命!”增福揉着腕子满口抱怨。
“你就别嘚啵了,要是你换了我,你敢见我不?”石云开听到那声“石小三”,顿时仿佛回到了陕西巷里的御春堂,语气随即亲热起来。
“还别说,我增福就服你这个,要是换了我,别说见你,京城这地界我都不来。”增福双手抱拳满脸敬佩。
“行,别整没用的,说吧,找我什么事?”石云开漫不经心。
“说之前,我先给你讨个人情,石小三,咱俩不说是老朋友,也总是数面之缘,一起喝过花酒,一起打过架,就看你卖不卖我这个面子。”增福义薄云天状。
“那得看是什么事,如果是三瓜俩枣的小事那就不说了,如果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增福,你说说,要是换了你,你卖我面子不?”石云开似笑非笑。
“要是仨瓜俩枣我还能受这个罪?”增福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梗着脖子抬杠。
“你先说。”石云开坚持。
“载振回来了,现在躲在城外不敢进城,也不敢见你和那小王爷。你爹被软禁的事,也不是载振的主意,你就当载振是个屁,放了他算了。”增福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看石云开的脸色。
软禁!那就表示石耀川没有性命之忧,石云开心中顿时放下一块大石。
“呵呵,载振躲在哪儿?”石云开不置可否。
不管是不是载振的主意,石云开都要立威,要不然他这一趟就白跑了。
“石小三,我就明说吧,载振已经知道错了,他愿意给你倒茶赔罪,这件事就此揭过好不好?至于你爹的事,那真不是载振的主意,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付一位统兵大将,否则你只要放句话出来,载振那两条腿还得再断一次。”增福把载振说得可怜。
“你帮他求情也没用,要不是载振的主意,那你说说,我爹为啥被软禁?”石云开好奇。
“你爹的事吧!这个不大好说。”增福抓耳挠腮,看着侍立在旁的尼斯格巴日迟疑。
“没事,你直接说。”石云开不顾及。
在柳京内部,石云开使唤最顺手的人就是尼斯格巴日,甚至盛星怀都要排在尼斯格巴日后面。尼斯格巴日是那种随时可以为石云开卖命的人,盛星怀则不行。这并不是说盛星怀不值得信任,而是因为盛星怀有家族牵绊,家里很快又要添新丁,做事的时候就不免会考虑过多。这人做事一旦考虑过多,就会举棋不定,越是聪明人就越是这样。
“还不是因为银子的事,你爹前段时间和步兵衙门签了一份合同,说是能为京营提供子弹,而且价格相当低廉。结果合同签了以后,你爹收了定金,又推说物价上涨不合算,要撕毁合同,还不退订金,那荣大人可不要找你爹要钱……”增福哭笑不得。
石云开更加哭笑不得,就这么点破事,至于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