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八、九章 桃花岛,无尽藏
作者:青山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178

陈远心中一动,背后少女轻轻道:“谢谢你。”

原来那少女终于疗伤完毕,一睁开眼,便察知周围形势,当即拔出双剑,与他贴背而立,共御这满天风雨。

她脊背一振,渡了一股真气过去,却觉陈远体内内力充盈,不似苦苦支撑许久的模样,心中微异,也不多言,玉女素心剑法展开,分担了大半压力。

这少女乃是任督高手,所学心法极高明,真气贯行大周天,几乎源源不绝,每当陈远内力不继,她便渡一股过去,倒也尽可坚持下来。

风雨交加,无边怒海,一叶扁舟,两个少年少女,相互扶持,三剑如电,在这黑漆漆的夜幕下透出一点点的微弱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陈远只记得那少女渡了不下十次真气过来,又一次内力将尽时,波浪终于平息,却是风雨渐渐散去,露出满天星光。

星空淡漠高远,凉风徐徐,海面微微起伏,小船静静地漂着,他疲惫欲死,却竭力站着,运转心法,体会着内力一点点增长的感觉,渐渐对先天功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他睁开眼时,小船正平稳向东行进,那少女沉默着在划桨,双桨几如双剑。

陈远赞叹道:“玉女素心剑法果然不凡!在下华山陈远,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少女淡淡道:“古墓龙梅。”

陈远道:“龙姑娘,那些黑衣人为甚么要追杀你?”

龙梅望望星宿,屈指算了一会,微调了下方向,说道:“不知,不过我师父师母正在桃花岛作客,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陈远点头,不再说话,小船在静默中悄然行进,两人联手对抗风雨波涛,虽相见不久,却隐隐亲近,似是已相识多年,这沉默中自有种寂静喜悦之意。

繁星退去,天边出现一线曙色,一座大岛出现在前方,远远望去,四周海水湛蓝,这岛便如镶在碧玉中的一颗明珠,不时有海鸥飞起又落下,虽是深秋,却是生机隐然。

一****日跳出海平面,小船停在岸边,二人上岛,陈远只见满眼的桃树,清冷枝木四逸斜出,到一丈高处已分不清哪枝是哪树,树下层层落叶,无人打扫,深得秋趣。

桃花岛阵法之精奇,天下闻名,这桃林看似无害,实是座奇门大阵,不知情的人一深入,如无人指引,便再也出不来了。

陈远环顾四周,全是桃林,正要提气通报,龙梅拔剑出鞘,竖在身前,五指连连轻弹,剑作龙吟之声,清越之极,远远的传开,细听之下,却是一支桃花引的曲调,陈远大为叹服。

不多时,桃林中传出一阵脚步声,人还未到,一人笑声先至:“能将桃花引弹的如此清越,必是龙师妹到了。”

林中顷刻间走出三男二女,桃花岛弟子,个个玉树花枝,这五人更是出众,当中一名青年满面笑容,一眼瞧见龙梅静立林边,朝阳照在她脸上,当真清丽绝伦,直如仙子临尘,心中一热,正要开口,忽见佳人身边还有一个少年,二人气息竟隐隐相通,心中一沉,关切道:“昨夜风高浪急,不想龙师妹清晨竟来了,可平安否?“

另几人也是纷纷相询,龙梅脸色淡淡,说道:“无妨。”

几人也不以为异,古墓杨过与桃花黄药师乃是忘年之交,门下弟子也时常走动,多以师兄弟姊妹相称,这位龙师妹性子清冷,众所周知。

不妨龙梅忽对陈远道:“一会我师父师母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

那青年脸色大变,另几人也满是惊奇,只因龙梅平日说话极少超过五个字的,竟对这少年完整说了一句,当真稀奇。

那青年心中大恨,面上笑道:“在下桃花岛尹登成,这位少侠是?”

陈远直觉此人口不由心,虽不知为何,心下警惕,说道:“在下华山陈远,今日得观桃花秋景,实是幸事。”

尹登成暗中扫了一眼龙梅,说道:“原来是华山高弟,不知陈少侠为何与龙师妹一道前来?”

陈远道:“道左相逢,得知龙姑娘要来桃花岛,在下久仰盛名,便求一观。”

尹登成使个眼色,道:“卫师妹,冯师妹,你们快些引龙师妹进去罢,莫要让杨龙二位前辈久等了。”身后二女相视一眼,便上前引了龙梅入林,边走边说道:“龙师妹这次来,定要多住几日……”

龙梅回首对陈远点了点头,三人渐行渐远。

彻底听不到她们脚步声后,三名男弟子分开踏前一步,隐隐将陈远围在中间,尹登成笑容不见,左边一人冷冷道:“华山剑法,名垂天下,陈少侠想必剑法极高喽?”

陈远似是不知,左错一步,说道:“不敢当。”

三人身子微微一晃,尹登成忽地大笑一声,说道:“哈哈,哈哈!赵师弟平时极喜剑法,好不容易见到一名华山游历弟子,一时激动,陈少侠莫怪,莫怪啊!”

陈远也是笑道:“岂敢岂敢。”

三人散开,尹登成伸手一引,笑吟吟道:“请,只是林中阵法厉害,陈少侠可要跟紧我们,一步走错,可是危险的很。”另两人冷冷地瞪着陈远,面上满是讥讽之色,似是笃定他不敢入林。

陈远注视着幽幽桃林,透出种莫名危险的气息,他直觉这三人不怀好意,最好应该掉头上船,或长啸招回龙梅,只是少年气血上涌,忽展颜笑道:“劳烦三位带路。”

朝阳正好,三人哈哈大笑,当下前行引路,陈远一入林中,忽觉天色阴沉起来,抬头一瞧,不见青天,头上三尺处雾气浮沉,一丈外一片混沌,甚么都瞧不清,周周一株株桃树似也变的狰狞起来,心中一惊,暗道:“桃花阵法,果然厉害!”当下默记路径,紧跟三人。

那个赵师弟转首讥道:“陈少侠跟紧了,你若是踏错一步,陷入阵法,我们是万不敢进去救你的!”

陈远正默记方位,闻言淡淡道:“不敢劳动几位。”

三人相视一眼,另一个林姓弟子悄声道:“两位师兄,我们诱他入阵,又丢下他,这样做不好罢?”

尹登成瞪他一眼道:“有甚么不好,我们只是将这小子困在阵中,饿他几日,师父问起来,就说他自己乱跑!”

当下三人惊呼道:“不好!地动钟响了,多半是师父传召,我们快走!”又转首对陈远说道:“陈少侠跟好,我们要加快了!”

不待他回答,三人忽地施展轻功,左转右折,几下便消失不见了。

陈远轻功不佳,奔了几步,立住不动,忽地清醒过来,心道:“为何我明知这三人不怀好意,仍是跟了他们进来?”

他仔细回想方才三人神情话语,惊觉竟与黄莺施展慑心术时隐隐相似,不由紧握双拳:“这又是个大大的教训!名门子弟也一样会害人的!”

陈远深深吸气,徐徐吐出,心情平复下来,拔剑在右手一株桃树上画个十字标记,循依原路,此时阵法无人发动,处于静默之中,竟给他一步步退出桃林,回到了上岸的地方。

此刻他既可上船回陆,也可长啸招人出来,但陈远凝视良久,低低道:“一座阵法而已!”

他沿着这条已知的明路来回走了三次,暗道:“此路由天地否位入,转风地观位,下风山渐位,再过风水涣位,反折天水讼位,直进风雷,复越无妄同人……等等!这与独孤九剑总诀式隐隐相通!”

陈远想到自悟的融会贯通之理,心中一动:“我何不将这阵法看作剑法,试以九剑破之!”

想到此处,他兴奋起来,再走时眼中已无阵法,似是漫天剑气纷射而来,陈远持三尺沉水,一一破之,内力消耗过半时,便沿原路退回调息,不觉大日渐中又西落,他反复尝试,自得其乐。

黄昏降临时,陈远已是第三十一次退出,深入林中近百丈,他在林外踱步,思索已知明路的方位,总觉似曾相识,正沉思间,脑海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第一次进入白玉京时,灵鹫宫云宵所施展的凌波微步,细细想来,竟与这阵法通路极是相似。

“莫非这阵法中,暗含了凌波微步?不对,有几处和云宵步法大大不同……看来即便不是,也有极大关系,一试便知。”

当下他便将不合剑理的地方删去,共得了二十四步,依方位顺序一一踏出,第一步平平常常,第二步时已觉不凡,后面施为时,便如同一阵幻影在林外飞旋,激起落叶飞扬,自身内力更是缓缓流转,渐渐飞快,第二十四步踏出时,前路已断,经脉内力却是停不下来,眼见不好,心思电转间,陈远又走一步,依然前行,只是步法方位反向走来,内力流转果然慢了下来,弹指间踏完走回原位,内力平复,竟又深厚了三分。

陈远喜悦之极,步法本是他短处,如今祸福相依,得了一门上乘心法,又有修炼内功之能,实是幸事,当下劲头上来,他不眠不休,又闯入阵中,直破了一夜,法理既明,有据可依,第二日清晨时,陈远已将整座阵法全部破去,共得了六十四步步法,合众卦之数,精微奥妙,趋退如神,不在凌波微步之下,他命名为“无尽藏步”,取的是苏子《前赤壁赋》中“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一句,虽有断章取义之嫌,也无需介怀。

兴致已尽,眼前阵法虽变通途,陈远也无意入岛,他正要上船离去,忽然见到一叶帆船悠然行来。

第十八章琴萧论道会

这帆船来势奇快,初时尚在数百丈外,顷刻间便近在眼前,船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潇洒不拘

陈远一见,当即上前,躬身道:“华山弟子陈远,见过令狐师兄,嫂子。”

这二人正是隐居西湖梅庄的令狐冲、任盈盈夫妇,三年前他们偶尔回华山时,陈远曾见过一次。

夫妇两人上岸,令狐冲一眼便瞧见他腰间沉水剑,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我华山玉树,你既在此时来到此地,便是有缘,随我来罢!”任盈盈瞧在丈夫面上,含笑点头。

陈远不知何为有缘,但想及杨过小龙女也在岛上,必非常事,躬身称是。

当下令狐冲长啸一声,不多时岛中几排桃树向旁边散开,现出一条三丈宽的大路来,一位青袍老人飘然而出,身后跟着一群年轻弟子,陈远暗道:“想必这位就是黄药师了。”又瞧他身后,那尹登成三人也在其中,三人瞧见陈远,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子明明陷在阵中,如何脱身出来?心下俱都惴惴。

黄药师面上微有喜气,大袖飘飘,转眼来到近前,说道:“两位还是这么准时。”

令狐冲拱手道:“琴萧合奏,本就是我夫妇平生之乐,此次又有这许多同道大家,小子如何敢拖延?”

黄药师长笑一声,引手道:“走罢,杨小兄弟早就到了。”

当下三人前行,陈远跟在师兄后面,一群桃花岛弟子散开又聚后随行,桃树又隆隆合上,大路消失不见。

走在这大路上,与陷在阵中截然不同,秋色深深,木叶凋零,鼻尖似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反倒像是繁华过后,桃树本身的气息。

前面三位谈笑风生,后面弟子也是悄声议论,陈远正四处打量,后面一人忽然赶上,抱拳说道:“在下桃花岛常乐,兄台可是华山高弟?”

陈远转首瞧去,只见此人玉树临风,气度清华,目光明亮,当即回礼道:“常兄你好,在下华山陈远。”

常乐笑道:“在下冒昧一问,不知陈兄与令狐大侠如何称呼?”

陈远心中纳罕,说道:“自是师兄弟,常兄何有此问?”

一行人脚步不停,常乐看了看前面三位,说道:“只因往年令狐大侠与夫人来论道聚会时,都没有携带弟子,今年陈兄忽至,实是令人好奇。”

陈远心中一动,笑道:“小弟只是偶然来此,并非与师兄一路随行。敢问常兄,不知这论道聚会是甚么?”

常乐微一沉吟,说道:“这论道聚会的全称是琴萧论道会,有一舞、二歌、三萧、四琴共十位乐道高人演奏,并有几位此道爱者共赏,只因这几位多是武道高手,乐声中不免就有一些个人武学感悟,交流切磋之下,我等后辈弟子若能坚持到底,好处多多。”

陈远悠然神往,问道:“如此盛会,不知何日开始,为何江湖中竟名声不显?

常乐笑道:“此会三年一次,只因这几位都不是喜爱喧闹之人,一位大家更是有言:‘春花太浓,未若秋色之空。’所以这会便定在了九月十五,往年与会高人只带一两名弟子前来,并命门中不得外泄,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陈远抚掌道:“看来小弟福缘不浅,不知那七位高人是谁?”

黄药师惊艳绝伦,巫医乐师百家阵法星相无一不精,一曲“碧海潮生曲”更是妙绝,令狐冲夫妇琴萧合奏“笑傲江湖”之曲亦是乐道奇章,那七位能与他们坐而论乐,造诣绝不在他们之下,如此盛会,当真是旷古雅事。

常乐正要回答,林中路尽,眼前出现一片桃花源中景,纤陌交通,飞瀑玉溪,数十间精致小屋零星散落其间,远远近近,若隐若现,令人心胸一畅。

陈远叹道:“如此美景,桃花岛弟子实在是太幸福了。”

黄药师回头道:“都散了罢,常乐,你招待一下这位小客人。”

常乐躬身道:“是。”

当即三人远去,众弟子也大都散开,尹登成走过来,冷冷对陈远道:“你怎么会在桃花林外的?”

常乐依然含笑道:“尹师兄,这话怎么说?”

尹登成面色一滞,这个师弟武功既高,又深得师父欢心,他若插手,多半没有结果,当下便道:“常师弟,这人来路不明,多半不怀好意,你要多多小心!”

他又向陈远瞪了一眼,扬长而去。

陈远冷眼瞧着,见常乐要问,说道:“我也不知,昨日我是与古墓龙姑娘一起来的,这位尹兄好像是有急事,将我抛在了林中。”

常乐目光一亮又暗,道:“这下我也好奇了,不知陈兄是如何出得大阵?”

陈远笑笑,俯身捡起一段枯枝,轻轻拍着左掌道:“不值一提,幸好入林不深,我又侥幸记了几步路,竟给小弟误打误撞退了出去。”

秋日晨光映出几缕雾气,常乐注目他良久,陈远面色不变,依然轻击左手。

常乐忽然笑道:“陈兄高才,这边请。”

二人转了半晌,常乐将他引至南边一处房舍,道:“陈兄便请在此处歇息几日,日常所需自有人送上,房屋简陋,还望海涵。”

陈远拱手道:“不敢,多谢常兄。”

常乐扬手去了。

他推门进去,一木一椅都颇见精致,桌上放着几碟糕点,一只玉色小壶,几只细磁杯子,窗沿插着几枝花,风流可爱。

接下来几日,陈远白天足不出户,专心练气,夜晚入白玉京,一意练剑,以六脉修为连败二十余位任督高手,却无幻世令牌出现,他并不以为意。

期间岛上又热闹了几次,当是那几位乐道高人赏者驾临,陈远也没有出门去瞧。

直到第三日黄昏,一名仆人叩响房门,领了他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向北,过溪越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行到了几座翠色小峰前,那仆人弯腰道:“小人不敢擅入,公子请进。”

陈远谢过,眼前几座山峰似是围成一圈,爬满藤蔓,只有一条通幽曲径蜿蜒可行,右面山壁上刻着三个狂草:环音谷,笔走龙蛇,极见功力,凌绝之意扑面而来。

他瞧了好一会,走进山壁。

十丈黑暗,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心跳声,陈远静静前行,眼前蓦然一空,面前一片谷地,方圆近百丈,荒草没足,零星几株枯木,几块大石,中间一块三丈白玉石台,三面环山,只有东边一道近三丈缺口,淡淡月光静静照进来,七八个人零星散布在谷内,或坐树下,或倚石上,或卧草中,或立壁前,无人交谈,一片寂然,唯有虫鸣。

陈远瞧见龙梅在右边静坐,常乐在北边壁下,俱都瞑目,他轻轻走到东边山口,涛声隐隐,水光接天,一轮明月姣然行于海上,傲然出没云间。

琴声不知甚么时候响起的,似是一直存在,只是他现在才注意到,如同黑暗中,光明早已在,只是你从没去看。

方注意到琴声,一缕萧音虽细,却如大潮般涌了过来,勾起心中诸多杂念,人欲灭天,光明忽暗,又一丝琴音悄然袭至,如夜幕降临大地,沧海不见,明月不见,光明渐渐黯淡……

又一缕萧音似是从陈远心中最深处响起,眼前仿佛出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似是颜歌一身白衣飞天而来,凌空持剑而舞,又有歌声响起,初时细不可闻,渐如月光无处不在,歌曰:

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吞吐……

忽有一阵琴声冲天而起,放浪形骸,逍遥自在,一缕萧音紧随而上,合鸣共振,压下前音,诸音渐低之又低,却始终清晰可闻。

亢不可久,合鸣琴萧缓缓落了下来,又有一丝琴音趁势而起,如金玉之颤,似是鲛人泣泪成珠,落在白玉盘上,叮叮作响,蓦然被一阵怒涛淹没,却是又一清越歌声,歌曰: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霎那间九音共起,上溯天际流光,下击空明兰桨,玉台上剑光闪耀,丝带飘飞,忽又飞天而起,绕群山一周,气冲明月而去……

陈远背海站着,脚下转折不定,沉水剑势不停,连连向空中虚点,却满头大汗,不住后退,幸好这九音虽有碧海潮生,有笑傲江湖,有清淡隐士,有明暗光影,有心底百情,更有三道如神剑光,但它们相互为战,纠缠分合,激荡散飞,并没有刻意为难他,只是呼啸而过,陈远步法剑法全力施展,倒也能勉强坚持下来。

他觉得自己似是变成了二半,一半抵的如痴如醉,心弛神摇,不可自拔,另一半似是全无感情,居中不动,冷冷把握着身心全部变化,一动一静,一阴一阳,在心湖中激荡交击,一半大浪滔天,一半无波深潭,九音忽拔高至不可议之寒,又疾落细不可闻之静,陈远一步踏空,蓦然有一道电光在脑中闪过,似是把握到了某种不变的至理,内力飞速流转,自丹田而起,下冲会阴,一贯而通,缘督以为经,渐升阳火,过长强,破腰俞,叩阳关,越命门,解悬枢……上溯头顶百会,又沿面门直下上唇龈交位,冲破天堑,得承玉浆,顺任脉经天突、玉堂等穴直下丹田,完成了一个大周天循环,内力如此上应周天星斗之数,终得了一丝真意,亦可称为真气。

陈远知自己妙悟至理,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中无悲无喜,真气散入周身经脉,依先天功诀流转,瞬息间又循回丹田,片刻完成了三十六个大周天,体内终是渐渐稳定下来,气如流珠,源源不绝,力随意走,无有不至。

琴萧歌舞渐渐低沉,谷内众弟子正以为要结束时,东海上忽然远远传来一道歌声,如真如道,如童如萌,百折千回,虽听不清唱的甚么,只这曲调已是无上妙品,趁着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听得众人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默相赏。

一歌渐了,众弟子还道今年又来了一位高人,忽听峰顶一人问道:“何方高人驾临桃花岛?黄某竟不知,未曾远迎,还望大家见谅。”

第十九章公主

黄药师问声方歇,东海上传来一道声音:“风清月白,歌乐伏波,扶桑楚音,今夜得见中土高士,不胜欢喜。

这声音仿佛从九天谪落凡尘,又似自忘川重回人间,带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热切向往,令人烦心尽去,正是方才的歌者,听她话中所说,乃是异邦人士,但这一句中原话说的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外域口音。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三艘艨艟大舰,正在月光下劈波斩浪,似是三只银光闪烁的人鱼,摇头摆尾,踏波而来,行到约有三十丈近时,戛然而止,稳稳停在海面上,其行动随止,竟如同一位武学高手。

月明星稀,鸿雁南飞,四周山峰上忽然飞下十几条人影,落在白玉台附近,当中一人正是黄药师,手持玉萧,眼中神光四射,朗声道:“佳客既来,还请上岛一叙。”

正中大船上有人应道:“多谢主人相邀。”

却不是方才那歌者,而是一道凛冽男声,声刚落下,四条人影乘风蹈海而来,又有三条快艇紧随其后。

原先谷内散落的几人也向中间走去,陈远低声问身旁龙梅道:“这几位就是论道中人?”

龙梅转眸瞧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想不到你竟会站在缺音口,还能成功突破。”

陈远摸摸耳朵,笑了笑,道:“我总感觉不拼命提升,会有很大危险。”

龙梅轻轻点头,不再说话,来到众位高人身后,陈远看去,前面十四人个个卓尔不群,风仪超尘,有世家公子,有名门闺秀,有白衣仙子,有红衣舞者,有盖世豪侠,有林间隐士,还有一位穿月白僧衣的和尚,再瞧谷内八人,心中不禁喝彩:“莫非天地的灵气都被这几人占了不成?”

龙梅之清丽绝伦自不必说,另两位姑娘竟也不在其下,一位红衣似火,纤浓合度,一位也是白衣,恍若月下精灵,赤足歪在红衣姑娘身上,甚是亲密,正吃吃低语,又有两位极斯文,极有礼的俊雅公子,温润如玉,正在和一位穿浅白僧衣的和尚说些甚么,常乐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瞧着。

这八人站在一起,直如一幅绝美画卷,连照在他们身上的月光都亮了些。

陈远只道这几位已占尽天地精华,待到扶桑众人来到面前时,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一蛙。

这一群人或俏或萌,或冷或嗔,其姿态情妍动人处,单一个已是人间少有,真不知那扶桑国如何能生出这许多绝色!

对面一位绿衣少女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赞叹道:“中土果然是灵地,方能孕育出像诸位这样的杰出之士。”听声正是那位歌者楚音。

黄药师拈须笑道:“过奖,还容黄某为公主介绍一二。”

扶桑诸人微怔,楚音眼波流转,忽道:“我易服更名而来,黄岛主竟能一眼识破……嗯,这三位莫不是洛家姊姊?”

陈远一愣,却见身边几人面色平常,似乎公主只是寻常,不禁暗惭:“看来我养气功夫还不到家……”

先前他瞧见前面有三位女子背影颇像,此时正中一位蓝衣少女轻轻上前一步道:“楚姊姊好眼力,看来太学那群年轻学生又要疯狂了呢!”

这声音似是带着种奇异的共鸣之力,竟能引动人们心中一些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情感。

楚音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羽依姊姊罢,这两位莫不是青绫、秀芳两位姊姊,不想未至金陵,竟能先在此地见到三位。”

对面稍微骚乱,纷纷瞧了过来,低低议论。

陈远不想这小小一岛,一夜之间竟有四位公主聚集此地:“身边这几位面容不变,看来,只有我一人不知道,这三位就是天下闻名的三公主了。”

方今大正朝混一中原,当代洛华帝文治武功都有所成,北抗胡虏,西击吐蕃,南抚大理,但他曾言平生有三件得意事,文治武功都不在其中,第二件便是膝下有三位明珠,三公主洛秀芳,博通歌舞,精于音乐,五公主洛羽依,歌声更是妙绝四海,传闻她在宫中放歌,常引百鸟来朝,至于七公主洛青绫,传说乃是千年一出的不世奇才,小小年纪,剑法已上窥天道。

正思量间,洛羽依笑道:“好了,我们不用相互吹捧了,今夜只论乐,不叙其它,还是让我先向楚姊姊介绍这几位同道中人罢。”

楚音小脸微红,施礼致歉,黄药师挥手示意无妨。

陈远不禁好奇起来,九音中人已有黄药师、令狐冲夫妇、二位公主,不知那四音一舞却是何人?

洛羽依一一道来:“这位是石青璇姊姊,和她的夫君徐子陵公子,这三位是原随云公子,花满楼公子,无花大师,这位是公孙大娘……”

她每说一人,对面便惊叹一声,楚音便施一礼,小脸更红,待到最后,洛羽依转身一笑,指着陈远几人道:“这几位,便是他们的门人弟子,名声尚浅,想必楚姊姊诸位没有听过的。”

楚音赞叹过,便道:“果然都是高人雅士,我……”

她左手边那位白衣人忽然跨前一步,凉风吹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一柄玄色剑鞘,此人正是先前跨海四人之一,此刻冷冷道:“歌乐小道耳,谁来接我一剑?”

群情耸动,楚音垂下头跺跺脚,嗔道:“东先生,你怎可这样?”

众弟子不禁好奇又好笑:“我们这边好几位大宗师级数的高手,这白衣人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狂妄挑战?”

楚音仰起小脸,正要道歉,一位青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东白衣,天外天四战,你难道胜了一场?”

东白衣仔细打量她,眼前一亮,缓缓道:“你是,青公主?”

青衣少女凛然道:“不错,我是洛青绫。”

东白衣长笑一声道:“正好,那四战我们全是平手,今趟见了真身,想必能分出胜负了!”

洛青绫上前一步,摇头道:“那四场我只是练剑罢了!”

东白衣乃是纵横扶桑的绝代高手,早有来中原挑战之意,此次楚音公主前往金陵太学院留学,他为还年轻时欠的一个人情,甘愿随行充当护卫,此次见了天外天的几位老对手,战意勃发,大笑道:“练剑也好,死斗也罢,我辈武者,岂能欺弱惧强?”

洛青绫眸子亮如秋水,按剑道:“既如此,便赠君一死。”

此言一出,陈远骤然觉的谷内气氛沉重起来,风忽然住了,寒虫鸣声不知何时也早已不闻,似有千万道无形剑气自对峙的两人身上纷射而出,他忍不住退后一步,呼吸才顺畅起来,扭头一瞧,身边那八人也纷纷后退吁气,前面洛羽依将姊姊护在身后,令狐冲、徐子陵二人拦在自己妻子身前,荒草低伏,众人衣服头发都被剑气激的直向后飞。

再瞧对面,乘快艇来的那九人也是纷纷后退,只有那随东白衣跨海而来的三位少女立在原地,楚音竟也是其中一位。

眼见二人间气场愈加沉重,月光似也黯淡下来,东白衣面容冷如寒冰,握剑的手依旧干燥有力,洛青绫忽然笑了笑,一道青色剑光飞起。

这剑光既不快,也不慢,更不凌厉,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似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挥出来,只是剑光一起,陈远与龙梅两人呼吸便顿时停止,双眼紧闭,连连后退,眼中泪水断了线似的流出来,二人心中霎那间一片空白,随后不约而同泛起一个念头:

好美的剑光!

有多少人看见这剑光后,再也拿不起剑呢?

陈远本以为东白衣必将死在这一剑下,岂料片刻后他睁开眼,却看到洛羽依站在妹妹面前,楚音站在东白衣面前,二人安然无恙,剑光早已不见,后退诸人中,倒是自己退的最远。

洛羽依握着妹妹的手,静静道:“楚音远道而来,还没到金陵见过父皇,你怎能先和她们打起来?”

洛青绫瞪了她一眼,却听身后洛秀芳也平静道:“这样不好。”只好携了姊姊的手退回来,低低道:“甚么时候都一样的。”

那厢楚音直视着东白衣,似要盯到他心里,道:“东先生,现在不成。”

东白衣垂手望天,淡淡道:“下一次,不要站在我面前。”

月至中天,正正照在谷中,山谷似是又活了过来,风吹荒草,寒虫低鸣,陈远慢慢走回来,经过龙梅身边时,见她面上犹有泪痕,喃喃低语道:“……这一剑……”

陈远轻声道:“这是很自然的事。”

龙梅抬起头,道:“这剑光好美!”

陈远正要说话,却听黄药师冷冷道:“夜已深了,还是请诸位去歇息罢!”又转向楚音道:“不知尊驾是要回船,还是肯在敝岛休息一夜?”

却见楚音转过身来,轻轻道:“虽不能生死战,门下弟子切磋一番却是可以的。”语音虽轻,却极坚定,这扶桑公主负手而立,脸色平静,似是忽然从一名柔弱女子变成了一位纵横沙场的铁血将军。

此话一出,山谷内蓦然压抑起来,众人脚步骤停,宗师们不禁皱眉,一人长笑道:“好,好,如此明月,回屋大睡,实在可惜!诸位仁兄莫抢,垂衣,你来打头阵罢!”

陈远瞧去,此人一身玄衣,极斯文极有礼,长笑声中,目中满是萧索空虚之意,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

他身后一名年轻人,同样黑色长衣,闻言躬身道:“是,师父。”

这人拱手向诸位前辈道:“小子无礼,还请前辈们见谅。”

黄徐等人均道无妨,他便上前几步,肃然道:“在下晋中原垂衣,哪位还请不吝赐教?”

风声过耳,楚音左手边一位红衣少女出列道:“扶桑夏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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