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二位智者好奇道:“此事我们也尽知,如何有趣?”
秦王浅饮一口,笑道:“二位先生虽然全知,但有一事,孤却始终没有说出。当时只以为是一件小事,不想现今似乎变的有意思了起来。”
杜玄沉吟着,慢慢道:“王爷既如此说,想必那名叫陈远的华山弟子,有甚么奇异之处了?”
秦王年轻的笑容渐渐收敛,道:“华山虽是道家大派,颜君阳却喜儒术,他怎么会教出一个热血冲脑,不问事由,便出手救人的弟子出来,并放这弟子下山游历。孤当时颇有些好奇,便在那封信中请他绘出那弟子的画像。”
长孙道:“哦?这倒不曾听王爷提起过。”
秦王淡淡道:“自然没有。因为颜君阳绘出的图形是假的。”
杜玄并未问秦王如何知道为假,只异道:“莫非这弟子样貌有甚么奇特之处?”
大殿外隐隐吹进夜间的冷风,掀动低垂的纱帐,吹的酒渐冷,菜渐凉,秦王举起玉箸,凌空一点,两点凄厉红光投逸而出,在半空中流转回折,往复奔涌,渐渐绘出一副人像轮廓来,秦王平静道:“孤好奇之下,发动暗线,耗时许久,方绘了这名陈远的图形肖画,传递回来时,孤当真是吃了一惊。”
杜玄并没有去瞧半空中那渐成的人像,只是缓缓道:“耗时许久?”
秦王不住凌空虚点,道:“不错。颜君阳似乎对这陈远有某种暗中的保护,或者是监视罢。总之为传回此人肖像,前后共暴露了四名玄衣地阶上品暗卫,用时二月有余,才得以成功。”
玄衣暗卫乃是秦王府花费极大力气,或收买,或威胁,或利诱,或义迫,在各处大派世家秘密布下的暗桩,分天地人三阶,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实是秦王府监听天下动静之耳目。
二人心中一动:“四名地阶暗卫?看来这叫陈远的华山弟子确实大有蹊跷。”
说话间秦王御气绘图已毕,三人前方半空中浮着一名少年图像,杜玄长孙一望之下,饶是二人养气功夫极深,此刻也忍不住骇了一跳,手中玉箸一个不稳,险些跌落在地。
那少年尚未及冠,约莫十六七岁,面上虽隐有稚气,却生的文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顿觉一种清静之意,正是陈远昔年在华山时的样貌。
“这……”杜玄捏了捏手中玉箸,心神震动,只觉不可思议之极,望向对面长孙,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之意,心中蓦然一动,“王爷说这事有趣,莫非是指……”
“叮”地一声轻响,秦王置箸于案,平静道:“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二人稍一沉吟,长孙轻声道:“我想起一件更久远的往事。”
杜玄更甚一步道:“此事虽出人意表,更在想像之外,但若陛下不久后为逆王平反,当不排除有此可能。”
秦王抚掌赞道:“二位先生博闻强记,敏捷谋断,真可谓是人间大才!”
“这些个老臣们,真不容小觑……一个个博闻强记,虽除了那么几个,大多数反应缓慢,也无甚乱局决断之能,却一个更比一个老谋,这个更比那个深算,当真是一群老狐狸……”
陈远着朝服,平天冠,高踞龙椅之上,静坐御案之后,望着殿中一个个出列回禀的大臣,对照洛青绫所传讯息,心中不禁暗道:“或非在幻世中做了三年皇帝,入微观照,存神养气,此刻真真是万难瞒过……”
“陛下,青州献安郡去年一冬无雪,今春又无雨,或赈或放,须早做安排……”
“陛下,益州定南军军器将换,兵部……”
“陛下,臣上本弹劾豫州牧袁杰,其人为官不正,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陛下,并州大将军霍起八百里继报,元蒙鲜卑王部巡兵阴山已久,近日似有动相……”
“陛下,辽东大将军卫飞八百里继报,元蒙女真王部大军建营,不断有小股密探南来,有不安乱迹……”
“陛下,今春春闱已近,主考却还未定下,举子们多感不安……”
“陛下……”
陈远或疏或密,或急或徐,或斥或安,存图照微,赏罚分明,将一件件积存大事议毕,已是日渐高升,将近巳时了。
最后一件,罢黜楚州平津郡太守之后,满殿文武,再无一臣出列,陈远挥了挥手,一名黄门郎上前,展开一卷黄轴,大声念道:
“诏曰:农者,国之本也。民多以食为天。朕尝宿夜不眠,常叹谷之未足,民生之艰,忧思深虑,夙夜恨长。及晨,未敢多食一肉,捻米回碗,不敢稍费。然朕终得饱食,每念民间观音之土,常掷箸于案,懑不敢食。”
“究其根源,在谷之未足,何以解之?唯地与种。然地终有限,难养日增之民。故求诸种,今颁此令:凡有改良谷稻粟粱,麦桑薯麻之属种者,或提善农具耕种之法者,若经证实,有效不假者,千金珠玉不足,下悬百里男,上追万户候!”
“若真有功于民,朕岂吝封候之赏?”
“钦此!”
最后两个音节在太玄殿上回荡不绝,似乎直直震到了殿下数十名当朝怔愣大臣的心里:
“开甚么玩笑!”
“自古封候者,多为军功,或为政事,何曾听闻有老农称候之事……”
“陛下这是……”
陈远冷眼高观,这一朝纷乱嚷嚷大臣中,武将中多有世袭爵位,文臣中却是极少,要想封爵,大多都要等到薨后追封,连太垣堂黄杨朱王赵五老中,也只王耀、赵伦二人有祖上萌封,止一子一伯而已。
如今乍然听闻,皇帝竟颁下此等旨意,要行开天劈地以来未有之事,要封那乡下趟泥背日,尘土满面的老农为候!
群臣怔然良久,忽有一蟒袍者越众而出,扑通跪下,膝行至殿中,流涕道:“陛下不可哇!”
陈远目视此人,原是新任礼部尚书,平静道:“张恕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