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来,摇动半树缤纷,花香混着木叶芬芳,又带着点儿碧潭洇润之意,渗人心脾。
无情淡淡道:“也许这百年来,正值武学前所未有的昌明盛世,才有这许多不世出的奇才。”
“既非大治,又非大乱,哪来这许多应运之人,”秋心不甚同意:“况且,哪有长达百年的盛世呢?”
无情道:“这是个好问题,只是毫无意义。”
秋心只哼了哼。
月光下,轮椅碾在青石径上,偶尔滚过几片初春的落叶,压断筋脉,发出微微的咔嚓声,无情道:“依你现在武功,在江湖上只能自保,还远不到探索世间玄疑的程度。比如你走出城去,半路突然跳出来个大宗师,一招将你杀了,任你元君之质,还不是一切成空?”
秋心撇撇嘴,虽不大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践行道路也好,探寻疑难也好,都需要以真实不虚的力量为支撑,她有些郁闷,又转念一想:“无情既这样说,莫非这里面真有古怪?青绫又是怎么看的,洛洛呢?”不禁问道:“那皇帝呢,他现在也只是入微,知道答案么?”
“皇帝有五采加持,运转混元,胜过世间绝多大宗师。”无情似笑非笑,又有些感慨的样子,“况且他近来全神推演某种武功,头发都白了一半,五采气都没能补益得来,可见心神耗费之大,却也进境极速,我也只能雾里观花,看不分明了。”
少女心中猛然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许久方平静下来,暗思:“这是他的道路,我会支持他,并赶上去。”
“神而明之后,如何出神入化?”秋心下定心思,决不让自己被抛下来,便开始请教。
“这问题想必青绫已为你讲过,只是你又问我,应是有些自己的体悟了,”无情沉吟片刻,道:“神强而后明,明知而后清,聪明敏锐,料敌机先,洞察心清,这已是到了极盛之时,尔后便要作下步功夫,谓之‘墮肢体,去聪明,离形去神,同于大通,寂然归化’,是云出神入化。”
言毕一片寂静,月至中天,钻出一片云彩,傲然独步于天地之间,无情眺望良久,又道:“其实武功到了先天后,已是没甚么可教了,法无定法,只一点灵光不昧,先行者也仅可提点一二,剩下的也只能看各人际遇领悟了。”
说话间昆玉殿到了,无情自去安息,秋心一人独坐静室,默默思索,直至天明。
自此秋心便在昆玉殿住了下来,每日里只是赏花观鱼,担月听风,沉思武学,少与人交流,忽一日,朝廷颁下旨意,述清了一大批冤屈,自政德元年起,至今年共计十七年中,一众官员贪墨,朋党交攻,渎职不力,王爷作乱等等陈年错案,都经六扇门、御林军一一重审查明,归元反正,证据确凿,洗清了好多罪名,朝野上下清流士林民间百姓都是一片叫好,称赞今上贤明。
其中尤以成王谋逆一案最为出名,经查,实属奇冤,起因是当年王府长史不满成王薄待,假造了许多证据,又有妖人趁机作梗,方铸成这一大冤情。
这如山卷宗中,去年礼部尚书云铮屈死一案夹在其中,半分也不显眼了。
秋心明了此事,悄悄大哭一场,在宫中明目张胆设下祭坛,告慰先人,旁人叹息皇帝深宠之余,只以为是世子怀念成王父母,却不知其下更有一位少女深深的的哀思。
自此,“陈远”成王世子的身份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地京城一众权贵面前,传言世子极为陛下看重,时常召见,有宫中各处行走无碍、见帝不拜之权,并命工部大兴土木,重新修葺成王府,可见一斑,秋心出了宫,暂居在御赐的府邸中,于是每日里许多王公大臣宴请结交的帖子雪花似地飞来,也一概不理,只回帖说专心随无情大宗师修习武道,无暇赴宴之语,虽恶了许多人,却也无甚,因无情言道:“休要管它,终日不出最为稳妥,即便有人怀疑,也只是世子有假罢了,无法追究到皇帝身上。况且,陈远执掌五采神气,行王道之事,为帝皇正统,更胜洛华,又有青绫皇后为佐,足以压下一切怀疑,纵有妖人散布流言,也撼动不了大局。”
流言之语,却是自前些天朝廷海商船队出海之后,京城中不知从哪儿流传出来的,言道洛华帝早在二月二当夜过后已被暗中囚禁,当今在位的乃是个假货云云,矛头直指洛青绫,隐隐还有皇后在内,这话流传极快,不几日间便已流遍京城上下,大江两岸,上至名门世家,王侯大臣,下至凡夫走卒,三教九流,并有流遍四海之势。
中原佛道各派本得到了六扇门、赤尊帮、丐帮、宋家等势力的传话,俱言五采神气,冬至玄武湖聚议与九月京城年轻一辈论武之事,正各自谋划,便有这大逆流言出世,均是心思活泛,静观朝廷举动,如果皇帝镇不下这流言,揪不出源头,一切休提。
皇宫一直很安静,似无所动,于是流言愈加汹涌澎湃,人心浮动之时,忽有另一件大事轰传天下。
辽东定国大将军霍起、晋州镇国大将军卫飞各挥一军,驰马草原,七日之内,十荡十决,流血飘橹,横推千里,尔后合成一部,精气狼烟,锐不可挡,兵锋直指元蒙王帐皇庭,魔师庞斑,魔尊蒙赤行两大宗师率军夜间突袭,反被卫霍击败,负伤逃循,所率三万精锐狼骑被屠戮一空,草原元蒙皇室与四大王部十年积累一朝尽丧,元帝震怖,北撤贝伦湖,二将追击两千余里,因粮草不足,兵马劳顿,未竟全功,击毙十三宗师,劫掠二十多位左右贤王,国相大臣,鞑子族长,珍奇异宝,封望海山,耀武而回,军功之盛,更迈秦皇蒙恬,远胜汉武霍去病。
二将挥马回兵之后,即刻献俘,飞骑上书朝廷,尽数归功于皇帝陛下,“……吾皇神算,所赐战阵,为臣平生未见,兵马仗之如一,如指手足,荡决横行,无一敌手……时庞、蒙来袭,风云变色,走石飞沙,鬼哭神嚎,血月凌天……臣起战阵,全军一心,精志图报,三击而破……”
皇帝闻之,大喜,加封霍起为定国公,加封卫飞为镇国公,赏赐无算,刻图凌烟阁上,以示无上殊荣。
胡汉相争百年,仇深如海,此等天大的捷报一出,皇帝威望登时隆于四海,盖于八荒,流言自然雨打风吹去,不留一丝痕迹,百官齐书以祝,士子热泪盈眶,奔走相告,民间更是沸腾,过年一般,鞭炮锣鼓,狮飞龙走,个个喜气洋洋。
“……自有雷霆手段,日后自知……”
佛道各派均是大惊,想起皇帝此语,不由深深担忧起来。
须知洛青绫晋升超脱之前,魔师庞斑本隐隐为北方大宗师第一,道心种魔大|法威凌天下,与武当张三丰齐名,蒙赤行乃是庞班之师,佛魔双修,七识通明,智慧广大,师徒二人联手,更是厉害,霍起、卫飞虽亦是刀中大宗师,却均曾败于庞斑之手,不知是何等样阵法,竟能让二将“三击而破”,若是引兵来攻,谁家守得住山门,护得了道统?
各大宗师猜测此等阵法既有此逆天之能,必有重大代价,但无人可强迫卫霍两位大宗师,这代价想必是出在那“如指手足”的士兵身上,纵然散阵后立时身亡,也是无妨。
无他,朝廷人多。
更何况二将击败庞、蒙后,立刻挥师北进,追击无碍,可见军心并未涣散,代价也就未必有那么大。
“那是甚么阵法,有甚么代价,甚么限制,能布几次?”
这些问题,便成了在各方高人心中萦绕不去的难题了,高人们苦思未久,又一件大事的发生,令他们知道,答案很快就要出现了。
天下五大帮派,金钱帮、丐帮居于黄河上下,怒蛟帮盘踞洞庭湖,权力帮雄霸鄱阳湖,赤尊帮傲然太湖,三分长江。
五月十五,赤尊帮大举沿江西上,连挑十三座分舵,锋芒直逼权力帮。
赤尊帮主赤尊信,为大正皇后武曌师弟,共为“揽月”婠婠之弟子,此事打破了江湖中各位大宗师势力不轻易掀起战端的潜在规则,若说不是朝廷在背后推动,谁也不信。
五月十八,权力帮帮主李沉舟,邀战赤尊信,白帛战书上只有四个字:六月十五。
赤尊信回书:鄱阳湖。
消息传出,江湖震荡,一时间,中原上下,神州内外,黑白两道,佛道散魔,各路高手纷纷启程,奔赴九江郡。
此次决战为数十年来少有,又极可能是朝廷开始清算的标志,是以高手之多,之杂,之盛,简直如过江之鲫,正邪灰名,牛鬼蛇神,甚么玩意儿都有,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明仇暗恨,刀光剑影,汇集一地,极是微妙,多有两人一见,一言不发,拔刀便砍,登时血肉横飞。
有好事者称,到九江三天后,任督只能躺着,先天多半趴着,入微才能站着。
只是这情形虽然乱哄哄的,城中却极少有普通百姓流血,六扇门四大名捕齐至,联合丐帮、宋家、万梅山庄、神水宫、移花宫等各家巡察内外,严禁扰民,镇压不法,更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驻营城外,控马引弦,时刻准备着。
领军者,正是朝廷新封镇国公:卫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