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陈远便在这王张村住了下来,每日清晨奔出十余里地,入海练剑,至晚方回,只夜间入白玉京,除此几乎与江湖隔绝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很快过去,待到六月,连海边都开始热起来时,陈远已打通了四脉,着手带脉了,先天功有了一丝大海无量的韵味,隐隐冲破了道家心法上善若水的意境,变的生动起来。
朝阳一气剑早已尽数掌握,只是他剑法已颇高,融会贯通更是个极漫长的过程,进境很慢,陈远也不急,每天都有每天的收获,都有点滴的进步,像木发新芽,仿佛可以听到一点点慢慢成长的声音,这就很快乐了。
这期间嵩山情形愈演愈烈,每天都有人莫名失踪,少室山下已聚集了数万人,大多是一怒拔刀的江湖豪客,当街械斗已是常事,少林僧人虽多,却也管不了这么多好汉,死伤人数近千,六扇门四大名捕中,铁手、追命、冷血已率数十名精干捕快,与当地驻军一起出动,维护秩序,束令众人,情势才好看了点。
这么久神功还未出世,众人大多起了怀疑,却无人肯离去。
一本九阳,搅得整个江湖动荡起来,随着入夏,天气炎热,人心更是烦燥,一直酝酿的紧张气氛似乎只要一点火星,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大海也变的狂暴起来,一改春天的温柔,一月中倒有二十余日,数丈高的大浪一**涌来,村中最有经验的老渔夫也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海捕鱼,陈远依然每日练剑不辍。
今日又是一个暴风雨天,正午时分,天色竟是黑的,指头粗的雨线似是把天地斜斜连在了一起,连着数人高的大浪,劈头盖脸地朝着陈远打来,他只穿条短裤,掌中握剑,运气沉身,一步步走进汹涌的黑色大海里,渐渐消失在水面上,像是沉进了死亡。
水下无浪,一股股潜流大力冲击而来,陈远定住身形,转外呼吸为内呼吸,缓缓出剑,剑尖上似挽着千斤重物。
几个月来,他早发现在水下练剑与岸上不同,海中潜流没有一点规律,要随时依势变化,保持稳定,便如数个高手同时来攻,水中阻力极大,开始时他出剑速度只有岸上四成左右,现已增长至八成,若在岸上全力出手,远超从前不知多少,凭此速度,他已有把握十招内将从前的自己击杀剑下。
约二刻钟后,陈远觉气息浑浊,内力所剩无几,先天功回气虽快,也禁不住如此消耗,他慢慢走到岸上,风雨浪头渐小,内力已涓滴不剩,筋疲力尽。
陈远挪到一块巨大岩石前,睡意一**涌来,他强忍住倒下休息的**,两脚前后分立,左手捏个剑诀,沉水剑斜指,摆个先天易筋势,缓缓入定。
风雨渐止,波浪渐息,乌云散开,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陈远睁开眼,内力已恢复过来,并增长了约有一分。
这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内力如果消耗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还能坚持修练,恢复时会有明显的增长,第一次几乎增加了一成,后来逐渐减少,七天前便只有一分了,直到今天,仍是一分。
他散了会步,深深吸口气,又跳进了海里。
夕阳刚掉下去,满天繁星立刻跳了出来,一道星河横贯中天,残月已偏西,凉风轻拂,陈远躺在温暖的细沙滩上,望着灿烂星空,心神俱醉。
他心中忽然又闪过一个问题:
星星上的风景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倒有几本书提过,《星宿图》、《神明志》、《道教神解》……上面全说星星是神仙所居,琼林神木,金玉满堂,是凡人达不到的仙境……陈远半点不信。
可惜,海的对面倒有可能去瞧一瞧,星星上面可怎么去呢?
他正沮丧间,蓦然想起,那日风清扬决定传他武功时的笑声,几乎将重云全部冲开,上溯天际,隐隐可以看到几点星光,心中一振:此时我武功不够,没有法子,将来练到天下无敌时,多半就可以想出来了。
陈远跳起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随手一掌拍在大石上,砰的一声,他转头一瞧,顿时呆了,这一掌竟入石近三寸,难道自己功力进展如此迅速?
他全力运气又劈一掌,手掌隐隐发疼,却只有浅浅的一个印记,勉强看出掌形。
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陈远盯着两个掌印,思绪翻滚不休,竭力回想第一掌时状态,蓦然发觉当时自己兴之所至,竟是以掌代剑,用出了朝阳一气剑中的近黄昏一式。
他闭上眼睛,心神放空,剑招化掌,一式花开见我拍出,砰的一声,睁眼一瞧,入石竟一寸有余。
陈远又惊又喜,一颗心砰砰乱跳,想起孤独九剑号称破尽天下武功,九剑要旨在心中缓缓流过,原来融会贯通并不是单指剑法,掌法也是剑法,推而广之,刀法、枪法、拳法、指法、棍法……都可看作剑法,诸法如一!
再深想一层,何止武功,一情一景,一思一念,这地,这海,这天,万物皆可入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
这是何等广阔的天地!
一剑生万,一剑容万,一剑破万!
虽然只看到一个方向,陈远却兴奋不已,有此明悟,剑法前路已通,努力大步前行就是了。
他连翻三十六个跟斗,躺在沙滩上哈哈大笑,像个开心的孩子。
这夜入白玉京时,几乎没人了,陈远隐隐有种感觉,少林形势可能要爆炸了,他并不在意,击败了一名六脉,便自出来。
随后几天皆是如此,六天后,白玉京中人数激增,人人都是又激动,又恐惧,议论纷纷,第七天六扇门伤亡人数统计出来,仅有名有姓有尸身者,死亡达二千七百六十一人,伤者更不计其数,少室山下当真是血流成河,佛门圣地几乎化为修罗场,据说少林二千多和尚洗了一个多月,山下仍是血腥扑鼻,三个月内,没有香客上山。
更有传言,此番混战中,有不止一名先天高手陨落。
先天乃是江湖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数不清的人为此抛妻弃子,背朋叛友,在红尘中挣扎,苦求而不得。
华山作为当世道家九派之一,明面上的先天弟子只有七位。
更可笑的是,死了如此多的人,还是没人确定出世的是不是九阳真经,也没人知道有没有人得到,是谁得到。
事后诸大派与六扇门痛定思痛,制订了一部《关于天阶心法幻世管理条例》,简称《天条》,里面详细规定了此种情景下,通过哪些考验的高手,才可以进入事发地点百里内,如有违者,除各大派与六扇门派专人追杀外,江湖上人人可诛之。
陈远听过便算,依然练自己的剑。
狂暴的血腥夏天逐渐过去,三秋渐至,天渐高远,此时的大海不像春天睡美人一般,不像夏天被杀的猪一般,秋水时至,百川灌海,它成了一位伟大的智者,显出一种极恢弘的气度,以极包容的姿态迎接天下之水,自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宗师气魄。
带脉甚易,七月中陈远已打通了,第六冲脉为十二正经汇集之处,号称血海,乃人体四海之一,十分重要,打通此脉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过急,先天功有云: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又云: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再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先天功关于这三句注解了好长一段,如何盈正经之气,如何若冲,如何以为和,陈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直到九月鹰飞之时,才打通了最后的幽门穴,统御正经,气贯六脉,内力大增,精纯度达到五十九,为任督之下的极限,海中出剑自半月前和从前岸上一般快后,似是也达到了一个平缓的高原,进展微乎其微。
东海之滨,半年修行,至此便告一段落,任督二脉并非埋头苦练可得,两者一统诸阴,一领诸阳,乃是人体最重要的两条经脉,关于如何打通,先天功中只有寥寥不到百字,最关键的有两句:缘督以为经,升阳火而降阴符。如何缘督,如何升降,有四个字:道法自然。如何自然,也有一个字:悟。
颜歌曾对他说过:“任督二脉,难就难在要一鼓作气尽数打通,不然内力逆行,多半经脉迸裂,走火入魔而死。一般有四种突破方法,一是妙悟至理,若能悟通,哪怕是才打通冲脉,这二脉也可一举而下,此为以理破关,二是长年修练,积得深厚内力,强行贯通,此为以力破关,这两者都是依自身之力,突破后真气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三是有前辈高人强行助人打通,四是服食某些天地奇珍,借药力打通,这两种方法借助外力,以后真气运行就未免有些迟滞了。”
陈远收拾好包袱,留下一片金叶子,与张猛一家告别,大丫红着眼睛,拉上小虎子送了他好远,直到看不见人影,才黯然回家。
天穹淡蓝,愈显高远,几个黑点在云间盘旋,几缕云气散了又还,一群轻盈的海燕剪过水面,海浪轻漫,风中带来大洋特有的湿暖,吹起衣袂乱,陈远大步向南。
黄昏,又是黄昏,风渐渐强劲,墨云四聚,翻腾不休,温柔的海岸渐渐变成黑色礁石群,犬牙交错,阴森可怖,直欲择人而噬,浪头拍来,登时碎成白沫,一叶扁舟,空无人影,正随浪上下起伏。
陈远看看天色,也不准备觅地暂避,忽然右边林中飞起一道穿云箭,升到空中,“啪”地炸裂开来,化作一个孤岛图案,流光溢彩,煞是好看。他心中一动,寻向而去。
入林十数丈,交手声清晰起来,他跃上一棵大树,拨开枝叶瞧去,前面一片空地上,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在围攻一名白衣少女。
陈远一怔,这群人果然和他当日抛尸的三人装束一样,显然是同一组织,一扫场中,黄莺正远远站着,目射奇光,口中吹笛,如呜如泣,听得人心烦意乱,又在使那慑心术。
那白衣少女面色苍白如冰雪,不住咳血,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慑心术似是对她无用,双剑纵横,一快一慢,双手招数全然不同,竟似有两个心灵相通的人联手,配合无间,破绽之少,招式之美,恍如美人观花,竟是前所未见,不时有黑衣人中剑,惨呼倒下,这批人倒也悍勇,无人怯战,手持兵刃,舍身前扑,刀光棍风,隐隐是一座阵法,内圈三个黑衣人不住唿哨作势。
这少女武功虽高,身形却颇不灵便,似乎有伤在身,敌人众多,又死战不退,若无人插手,多半危险。
(注:这章我是听着月夜秋写的,有一段写完,发现竟押了一样的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