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长长吸一口气,慎重伸出食指,不带一丝力量,轻柔地从云纹第一笔顺着划下,三息间幻影般沿着兑一图画了一遍。
沉吟片刻,陈远点点头:“这一幅阵图似是有汲取之意,只是先天八封早已失传,我也没瞧过,不知道对不对。”
苏寒目光闪动,颔首道:“你再试下这两幅。”
陈远依法施为,一一触画了兑二兑三图,闭目沉思良久,方吐出口气道:“兑二图于汲取外更多了汇集凝练之意……”
他踱了几步,摇摇头道:“这兑三图更多了一层意味,似乎在八卦外又融合了别的东西……呃,至于是甚么,我却瞧不出来了。”
苏寒击掌道:“可惜阵图不全!”
陈远心中思索,笑了笑道:“全了也不一定能瞧出来,我们按图布置就是。”
“不错,”苏寒怔了怔,道:“我们这就出城去罢!”
二人出了小亭,迈入漫天风雪中。
风雪迷眼,数丈外便是一片苍茫,长街寥寥,地上屋上积了近小半尺的冻雪,檐下挂了长短不一的透明冰龙,如犬牙交错,寒气侵肌,并没有几个行人。
二人出了风营城门不久,展开轻功,如轻鸿般飘然而去,雪上无一丝痕迹。
按图索骥,直行出一千七百余丈,果然看到一座小小山丘,堆满了积雪,像个臃肿的小胖子,提气掠上,丘顶上只有孤零零的三棵槐树,积满雪的枯枝桠蜿蜒伸向天空,如一双双干枯的手掌,似在无言地呐喊着些甚么。
他们围着三棵树转了一圈,在中间那树干上离地丈许处发现了一朵小小梅花,印在黑褐色的干枯树皮上,如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幽幽盯住他们。
又向东行了几步,寻定三尺处,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并没有甚么不同,苏寒展开阵图,拾了一块石头压在雪上,取出那只楠木小盒,引出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来,笑道:“这金蚕丝已接近天阶之材,产出极少,也不知是甚么阵法,竟全部用它来布成。”
又对陈远道:“还要劳烦陈兄护法了。”
陈远点点头,平静道:“此时此地,想必没甚么人来的。”
苏寒长长吸了一口凉气,面色郑重,一左手托着小盒,催动真气,右手徐引,透明丝线自盒中飞出,凌空舞动,他只觉全身真气狂涌而出,不由微骇。
七息后半空红光一闪,阵图已绘成,苏寒一身浑厚真气已去了大半,微微松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兑一图上蓝光闪过,整个阵图竟自行脱落下来,化作一团蓝色火焰,却无半点热意,飞起附在半空丝图上,微微震荡,似在呼唤甚么。
蓦然那梅花标记闪电般脱落,飞来投入其中,三物合一,凌空盘旋了九息,一头扎入雪中,在苏寒灵觉,陈远感知中,直没入深深地下,一丈,二丈……直到九丈处方停下来,砰然炸开,再也察觉不到了。
二人并无出手阻止之意,直到整个变化结束,苏寒真气徐徐恢复过来,陈远面无表情道:“这决不是普通的金蚕丝,看来连玉瞒了我们许多内情。”
苏寒懒洋洋笑了笑,道:“那又如何,你我师命在身,不得不为。”
陈远默然,片刻后道:“真气消耗如何?”
苏寒皱眉道:“去了大半……依你如说,兑一图只一层汲取阵意便已如此,到第三图上多半要耗尽我全身真气了。”
“难怪连玉要先给出这般珍贵的黄玉舍利!”二人心中同时闪过此念。
“布兑二图时,苏兄可先取我这舍利中一半元精,以备不测。”陈远先行提出。
此时二人已看过下一图方位,掠下小丘,在雪地上迎风直奔,苏寒目光一闪,道:“陈兄到时用这舍利时,心中无愧么?”
“无愧。”陈远淡淡道,心中早有决断:我必杀连玉,自然无愧!
苏寒一笑而过,扑风长吟道:“天苍兮地茫,虎狼兮猎牛羊,相食兮红尘场……”
到了第二处所在,在一块奇石之侧寻到了梅花印,北走七尺,不远处一株槐树,枯枝散开向天。
陈远将黄玉舍利递了过去,苏寒真气注入,回旋而还,取了一小半元精,蕴在丹田内,依前法绘了阵图后,又是丝印图合一,直入地底九丈,散开了去。
苏寒体内真气贼去楼空,眼前一阵发黑,定神运转食气术接连天地元气,又将元精化开,徐徐补全,良久方好。
陈远叹道:“这布阵似乎不难,连玉却定了三天期限,思虑当真是周全。”
“你我一见如故,不必相互提防,自然极快,如果猜疑不休,怕是要拖上一段时间了。”苏寒起身来,浑身精力弥漫,显得神完气足。
陈远注目苏寒道:“带血的元精感觉如何?”
苏寒眉毛上凝了几点雪花,他望着远方,长叹道:“魔师宫创出此等奇术,实是可怖。”
陈远默然,苏寒又笑了笑,道:“还好这元精终是他人外物,每人最多只能取用三次,不然蒙赤行、庞斑两位纵然是大宗师级数的高手,犯了众怒,也要被群起而攻。”
“入微境界终不是可以强推上去的,自己悟不了,元神再强横也是无用。”
二人不再多言,奔到第三处一瞧,却是一座乱葬冈,新坟旧墓,全为白雪所掩,槐林中阴气森森。
找了半晌,终在一块破碑上寻到了印记,陈远皱眉道:“三处皆有槐树,不知有甚么名堂?”
“木鬼为槐,半生半死,莫非是要借此贯通阴阳,布下大阵?”苏寒想了想,又摇摇头,“有点玄乎……”
将这念头抛在脑后,苏寒一手握了自己那枚黄玉舍利,徐徐吸取,一手布阵,真气狂涌,金蚕丝飞舞。
这兑三图繁琐异常,直消耗了他全部真气并大半舍利元精才布成,化入地中不见。
虽有风雪铅云,此时也可察觉天色黑了下来,苏寒运功良久,才将元精尽数化为已有,笑道:“陈清你不用么?”
三阵已布,苏寒却是改了称呼。
陈远摇摇头,道:“我未到先天,此时用了,不好。”
事实上他自服食了群玉之泪后,周身精气神盈而不满,一炁冲和混元,状态极佳,这舍利却是用不着的。
苏寒起身:“你好定力……任务已完成了,你有何打算?”
“莫非还要去向连玉交令不成?”陈远冷冷道。
苏寒长笑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来时师傅也只让我做一件事,如今已做成了,谁管连玉去死?”
“哦?”陈远笑道:“你已知我来自东海,我却不知你出身何处,这可不好。”
他心中暗忖:“我在东海上呆了那么久,说是从那儿来也不算是骗人……”
乱葬冈这种地方,正常人谁也不会多呆,他们此时已是在回城的路上。
苏寒微微沉吟,摇头道:“我只能说是秦州,更多的却是不便明言,还望陈清见谅。”
陈远心中一动,笑道:“无妨,苏寒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心下却念头疾转:“秦州由秦王镇守,名门大派除华山外,还有全真古墓两派,长安城中金钱帮,前面三个风格不对,养不出苏兄这等人物。金钱帮,嗯,上官金虹,上官小仙,荆无命三人枭雄美人名剑,更与李寻欢、阿飞、叶开师徒好友恩怨纠葛,倒是有六七成可能。
只是六扇门卷宗所记,金钱帮中年青一代只有一位山孤寒独秀出众,莫非是化名而来……”
思绪纷飞中,只听苏寒笑道:“既来了金陵,有一处地方却是非去不可!”
“哦?是甚么名胜所在?”陈远来了兴趣。
苏寒英俊的脸上似是发出粉红色的光,神秘兮兮道:“秦淮河!”
陈远一呆。
秦淮河,自六朝以来,便盛出一种奇异特产——美人名伎,艳名冠绝天下,大正建朝后,太祖时虽认为此烟花软香大大消磨少年英骨志气,不利国祚,下令取缔,但经后几代皇帝有意有意默许,很快便死灰复燃,更胜从前,尤以八艳为最,无数文人士子彻夜流连其间,歌乐唱和,不知传出了多少风流韵事,叫人扼断愁肠,洒遍清泪。
城门渐近,苏寒笑道:“当今皇帝曾说过‘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者无不可’之语,我辈虽然做不到此等网罗天下美人,稍稍风流纵歌却是可以的。”
陈远定了定神,问道:“这与你在青梅居那一歌似乎不大相合?”
苏寒长笑道:“你不也说了花终零去,星翼寒雪长存么?”
顿了顿,他正色道:“只要不动情,心弛意荡终能收回,这也是一种修炼。”
陈远摸摸耳朵,无奈道:“你若动情又怎么办?”
“那便是有一女子值得我动情,始于情而终于悟,心方得明。”
苏寒微微一笑,极为洒脱。
他似是瞧出陈远不愿,摇头道:“莫非你年纪轻轻,便有两情相悦之人,不愿去那烟花巷?”
陈远一惊,知道自己方才言语实在不像一个魔道子弟,当即长笑道:“如此胜地,自当前去一游。”
二人入了东振武城门,陈远笑道:“奔波一天,我却是有些饿了。”
正巧街旁便有一间炊饼店,苏寒点头道:“空腹喝花酒确实难受。”
陈远走进店中,抛出一粒碎银,对那卖饼的中年汉子道:“来三个炊饼,要精米的一个,粗粮的一个,含花的一个,全要咸的。”
那中年汉子面目朴实,手长脚长,闻言目光一闪,长喝道:“好嘞!来喽,客官,您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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