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闻侧过身来,一双眼睛就像白水晶盘里盛了黑水晶,溜溜瞧着三人,歪着头,萌声萌气道:“你们是谁?”
林秋池羞涩一笑,正要说话,不妨这小女孩伸了伸舌头,马上转过去,扔下一锭银子,一把抱起嘴里还噙着半个包子的小白猫,一闪,就到了三丈外,还抚了抚它背上的毛:“小元,我们打不过这三个坏蛋,还是快跑罢!”
“喵,喵!”小猫一口吞掉包子,不满地叫了起来,却又舒服地眯起了眼。
陈远旋风般划过八屉包子,拍下一块银子,动身追了上去:“包子随意,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望着一前一后消失的两个人,王归目光闪动:“有趣。”
女孩与猫轻快掠过一个转角,陈远微微一笑:“还是这样。”
记得小时候,二人身小体弱,常被大一点的小乞丐们追着打,他们就经常来这一手,埋伏起来反身突袭,颇有奇效。
陈远故作不知,有心一试这久别重逢的小妹妹功力,轻功不减,刚拐过转角,蓦然一道雨色光华直打过来,化成一片雨幕,似是离人长亭送别,兰舟唱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断人愁肠。
“拳意?不对……”陈远犹自好有余暇,感受这一招妙处,“是这雨色小铃另有玄奥,天阶神兵?看来神水宫对小闻很好。”
思索中,陈远花雾飞起,一转一刺,雨幕散去,小铃出现,被正正点中。
“叮!”
一声悠远轻吟,铃铛急速倒飞回去,曲水闻似是吓了一跳,伸手一拂,却觉劲道不强,与这少年高明剑法颇不符合,眼珠一转,蓦然肩上小猫弓身站起,白色毛发倒竖,长长尾巴一卷,“喵”地叫出声来,一双茶色的瞳孔幽光大盛,冷冷盯住陈远。
“不好!”
陈远眼前一黑,尽是小猫那诡异双瞳,左右旋转,诱人不断向下堕落,心道奇妙,飞身后掠,先天真气流转,元神一清,小铃急响又至。
雨幕中一片楚天沉沉,浪子酒醒杨柳岸,晓风冷冷,残月寂寂,心中千言万语,无人诉说,多情自苦,此生何趣,不如举身赴了这清池罢!
“好神兵!”
陈远既有防备,便能不受影响,从容欣赏,感受这凄清美丽。
曲水闻小脸一紧,情知不是对手,脚底一抹,就要溜走,哪知陈远一闪即至,青色剑光一绕,封住她退路,正点在肩上白猫鼻子三寸处。
这小白猫虽然灵性极高,却还是吓的浑身毛发蓬松,活脱脱像只小球,四只小爪子一滑,险些掉下来。
曲水闻小脸微白,忽然眼睛一亮,看向陈远背后,喜动颜色:“远哥哥!”
陈远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若有救兵,你这猫儿怎会吓成这样?”
曲水闻知被看穿,轻轻瞪了小猫一眼,“喵呜……”小白猫尾巴蜷起,蹭了蹭她脸颊,叫了一声,好不惭愧。
“你想怎样?”曲水闻瞬息已恢复了镇定,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问道。
陈远叹息一声,收剑归鞘,散去花雾幻容,瞧着曲水闻没有变化的小脸,叹道:“小闻,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曲水闻眼睛一亮,旋即红了眼眶,不敢置信道:“远……远哥哥?”
“自维扬城东土地庙一别,已经有九年了罢?”陈远宠溺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是的,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温暖……”曲水闻泪如雨下,一头扑进陈远怀里,紧紧抱住他,像是抱住了一生最珍贵的宝物,哽咽着,低泣着,“小闻一直,一直以为远哥哥不在了呢,真好……呜呜,真好……”
她无数次回想起九年前那个冬天,地上积了一尺厚的雪,冷的吓人,好容易两人在城东土地庙找了点吃的,却被一个人牙子盯上了,要将她捉去卖了,当时只有七岁的陈远咬牙从背后捅了那人一刀,却没能一着毙命,扭打搏斗中,三人全部昏了过去,曲水闻醒来时已经身在神水宫。
她发疯一般询问当日情况,阴姬虽对她极好,却始终不回答她,直到今天。
“好了,小闻。”陈远摸摸她脑袋,笑笑,“再哭就不漂亮了……你这只小猫很神奇啊!”
曲水闻拱了拱小脑袋,抬起头来,破涕为笑:“小元……”她调皮一吐舌头,见陈远毫不在意,便将小猫抱在怀里,继续道:“是我到神水宫不久,有一天跑出去玩,在林子里发现的,当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就把它捡回去养着啦!”
“对了,远哥哥,那天后来怎么了,你也被人救了么,这一身武功哪儿学的,好厉害,你怎么能变成另一副模样……”
陈远忽觉怀内发热,取出维扬令一瞧,上面七彩光芒凝成一个小小箭头,轻轻转了一圈,指向北方,曲水闻好奇地瞧着。
“不忙,小闻,这是开启幻境的维扬令,上面所示便是长生诀方位,我们先赶过去,路上再说。”
“……嗯!”
又是一年四月二十六,这日正是宝玉生辰,一大早的仆妇丫鬟们就起来忙着备下了各色祥云寿面寿桃,宝玉出去贺过长辈后,与一众姐妹自在内席玩乐,一时间钗摇环飞,胭脂绿玉,射覆拇战,红颜嬉笑,好不热闹。
秋心坐在席间角落,一片欢宴中,她只觉深深寂寥,无人可言,不知洛洛在做甚么,维扬令开了没,长生诀得到没,练成了没,先天了没,有没有遇到危险……
黛玉瞧见,悄悄过来,按着她如若削成的肩膀笑道:“四妹妹又一个人出神,在想甚么呢?”
“云丫头不知跑哪去了,”秋心站起来,“我们两个去寻了她,吓她一跳。”
席间正喧哗,二人蹑手蹑脚出去了,在园中转了一会,在一片芍药丛中,大青凉石上发现了一个美人,像是喝多了,玉颜微酡,醉眠芳树下,一阵风吹过,那树上的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洒了她一身,几乎不曾埋住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甚么。
“海棠醉卧,云丫头好美!”秋心拍手赞叹,心中一动,已又得了一着。
“青石幽凉,她又喝多了,我们去闹她起来,防了寒气。”
二人看了一会,笑了一会,上去将湘云推起来时,她犹自未醒。
暮色中,屋檐飞速后退,二人方将这九年经历大略讲了一遍,已到了北城郊外,前方密林中飞鸟四起,隐隐传来琴筝之声,伴着金铁交鸣之音,林木折断声,不知何人在激烈交手,似乎不止两个人。
陈远挥手示意,曲水闻落后两步,成拱翼之形,飞身入林百余丈,心中一懔,前面合抱粗的白桦松杨倒了一地,枝叶散乱,切口平整光滑,并有一层冰霜附着,交手声更加激烈了。
陈远示意曲水闻落后斜行,自己顺着林木倒伏痕迹折西直行数十丈,蓦然琴音一顿。
砰!
一声大响,前方空地中两条人影乍合又分,飞站南北。
北边一个白衣女,按剑站在一株倒了的大树上,身姿曼妙,竹笠垂纱,遮住大半面容,正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宇文化及,有我在,你休想得到长生诀!”
她声音虽美,却带有几分外邦口音,不类中土人氏。
南边那人身材高瘦,手脚欣长,面容冷漠,目中神光暴射,隐隐霜气环绕,四周凭空冷了几分,正是宇文化及,闻言长笑道:“傅姑娘,你不该阻我的,你几次行刺皇帝,无非是想借杨广之死挑起中原纷争,无人有暇侵你高丽。”
白衣女沉默,瞧了西边琴女一眼,冷冷道:“那又如何?”
宇文化及随意摊开双手,真诚道:“我也一样。”
白衣女面纱一震,显出不平静心情,道:“你要弑君?”
宇文化及漫不经心瞧着两人中间一具尸体手中古本,哂然一笑:“他算甚么君?篡位之贼罢了。如果不是这长生诀以玄金钱所制,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我早仿了一本,骗那昏君去练了,保管不出三月,便让他一命呜呼。”
白衣女身形一震,似是颇为意动,又沉吟不决。
宇文化及见状道:“傅姑娘弈剑术虽然高明之至,但如果不是这弹琴的小姑娘助你,早在石龙死时,我就夺了长生诀远去了,你可承认?”
此人虽直说白衣女武功不如自己,语气中却绝无夸耀之意,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衣女瞟了西边少女一眼,见她身形不稳,脸色苍白,托琴的手微微颤抖,却是在入微级数的交锋中支持不住,受了内伤,当即冷喝道:“纵然你能胜我,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宇文化及转首瞧了陈远一眼,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们既没有根本性的矛盾,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我拿走宝典,练死那昏君,傅姑娘完成任务,可早日回归故土,岂不美哉?”
白衣女衣袂无风自动:“这宇文化及一手冰玄劲已经大成,着实凌厉,可惜我九玄大|法没能臻至第九重的至境。此人虽然是个不忠不孝的奸贼,如果他真能制死杨广那昏君,对高丽倒是极有好处……”
她正要答应,忽然听那新来少年一声大喝,心神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