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出去的话,就有如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是不可能的。
这天入夜之后,范秋明与妹妹一同吃饭,说起白日的事情来,这才听闻了有关那与楚风等人随船一同北上的邀约,一时不禁面色发青。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范秋白心思细腻敏感,这个看着自家兄长的脸色,自己便有些自责了,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错’这个字未免太重了,倒也不至于。”范秋明略显僵硬的笑了笑,踟蹰着选择用词,“按理说,妹妹你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男女之事……我也明白你实际上没有这个心思,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人,听风就是雨的,甚至没有风的时候,都能将那一场雨描绘的活灵活现的。你和那位楚郎君,毕竟都是这个年岁,虽然不至于引发出多么大的事情来,可若是有人嚼舌头根子,我怕怕妹妹你听了,心里会难受的。”
范秋明特意避开那些沉重的词汇,可即便是这样温婉到来,他也发现自己妹妹的面色立时苍白起来。
心里猛地就是一紧,范秋明连忙道:“当然当然,为兄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并不是说现在就有人这么乱说的。妹妹你不必担心,别说咱们家没有人敢随意说主家的闲话,即便是有那么一个两个的,我也一定要他们好看!谁敢乱说话,家法伺候!”
范秋白闻言,秋水一般的瞳子看向他,无力的笑了笑,面色却还是依旧的苍白。
范秋明有些无措,这个在生意场上精明的所向披靡的人物,对于自己妹妹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感到无可奈何。他不由在想,自己这样一番莫须有的假设,是不是伤了妹妹的心?自己这样胡乱说话,会不会让妹妹以为自己不信任她?
他哪里知道,范秋白面色的改变,并不单单是这些无谓的猜测,更多的,却是因为她的心思,被这样一句提醒的话语点破了。
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双手发凉,几乎有些轻微的颤抖。
这是范秋白从未感觉过的紧张,如今,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妹妹,我乱说话而已,你别太当回事了。”范秋明心中自责不已,起身徘徊,“唉!都是我不好!没事儿说这些闲话做什么!定然是被这几日连绵的雨势冲昏了脑子,自己都乱了!”
“无妨,其实三哥不必自责的。”
范秋白咬定心神,强笑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以前尚未来得及想过,如今被兄长点醒,实际上,倒也好过被其他人的风言风语说教了。”
“这……也许只是为兄思虑太过的,你与那位楚郎君的往来,为兄也都看在眼中,的确说不上僭越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范秋明见妹妹的面色稍有缓和,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嗯。”范秋白低下头,面颊微微泛着红晕,“知道了。”
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懂事的让人心疼,范秋明这时候见状如此,还哪里敢再多说什么,连忙笑着道:“其实妹妹这一手,也是一件未尝不可的事情。那楚风就算了,说起来也不过是个英俊一些、稍微有一点才气的少年郎,这种人物在杭州城或许还能有几分脸面,可若是放到了汴梁城里,那可真是一块石头砸下去就能放倒三个,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若是咱们这一行北上,能够邀到陆老先生、程源先生这样的人同行,很多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范秋明心里转念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微痒,从之前的抗拒,变成了隐隐想要促成这件事情。
那楚风实在是一个太过无关紧要的存在,在舟船上的话,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量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情来。再说,只要他稍微有一分的自知之明,也应该明白他是配不上我范家的。不过是仗着****运,平白的拜了两位老师而已。可他毕竟是资质平庸之人,就算是有名师带路,也未必就能学成高徒……
范秋明对楚风的态度……从程源收楚风做了徒弟那一刻就定下来了。
范秋明的年纪也算不上大,二十二三而已,虽然说已经在生意场上打混了几年,愈发凸显了一派儒商风度、精明皆有的样子,但心性里,毕竟还不能完全脱离开少年的秉性。
对楚风的羡慕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颗豌豆,只是用厚厚的几层棉被裹住了,假装不存在的。但他自己内心其实清楚,那颗豌豆早已在被褥底下生根发芽,蔓延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藤蔓来。(豌豆是长藤蔓的植物吧?就当是吧^-^)
他不断的想要轻视楚风的存在,也轻视着楚风的才华,甚至,也轻视着自己妹妹对楚风的感官。
范秋明甚至十分自然的想象着,自己对楚风这样看不上,妹妹自然也是一样的。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妹妹并没有真正的长大,似乎还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三哥三哥”用软糯糯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小跟屁虫,只是不知为何,时光流转,她已经出落成了如今这副大姑娘的模样了。
心里没有感慨是不可能的。只是对于妹妹会怀春、相思这类事情,范秋明几乎是下意识的抗拒的。妹妹这样通透的仿佛和田玉一般的澄澈心思,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这可真是太过可笑的念头了。
他当然不知道,范秋白不但已经开始动心,而且这份心念,就如同春日吹满乾坤的柳絮一般,再也撵不开了。
……
……
“这雨是没日没夜的下,每年都这样,只是说句实话……今年的灾民,似乎格外多些。”
撑伞走在街上,刘正卿看着西市中屋檐下避雨的难民们,心情也开始变得灰霾。
“东西两市还算好一些,官府在城东的余杭门内斜桥南放米赈灾,那里才是真正灾民们聚集的地方了。”
刘正卿说着,叹出一口气来。
“听说官府的佘粥也是越来越稀薄,一碗里面没有多少米了。富商大户似乎也有佘粥的?”
听着楚风的问话,刘正卿点了点头:“单独依靠官府的话,才能救济几个人。多少灾民在城外围着,不让放进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杭州城的米有多少,这是固定的。若是这边不管制灾民的话,所有的灾民听了消息,都会往杭州城里涌。到时候别说佘粥了,怕是米行都会被抢夺一空。管制的严一些,就能让灾民们尽可能的多分散一些,整个江东诸府县的压力也会被缓解、均分一些……若是真的有些能力的灾民,看着这江南的情形不好,去北边、西边投亲靠友的人也大有人在的。哎!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起来或许无情了人,但如果真的细细去想,人也就是这样的道理,不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话,是不会考虑其他出路的。”
楚风听着这番话,总觉得心里微酸,哪里不对,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凭借着如今信息传播、赈济灾民的能力来说,这样的办法,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千年之后也依旧存在的问题。
人类用几千年的光阴,尚且无法研究出解决这种问题的制度,更何况是现在的人们。
后世赈灾的话,多少能够好一些。毕竟技术到达那里了,援助物品的投递、通信设施的完善、信息技术的提升,都为千年之后的赈灾解决了很多技术层面的东西。
但也有很多问题依旧存在的。比方说地中海附近的叙利亚难民危机,那么多的西方发达国家,谁都不敢真正的敞开大门。如今杭州城这种关闭城门、限制灾民进城的措施,其实与后世西方国家的选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后世发生灾情,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是在信息闭塞、运输渠道稀少的今天,官府能够做的事情,实在说不上多。
泄洪、疏散灾民、放拨粮款、佘粥赈济……这一系列的方法,说不上高效,却也只是现在这个年代能够达到的最好的手段了。大灾之后容易生瘟疫,草药的调拨、发放,灾民的疏散、安顿,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考量、照顾。这些事情,若不是真正身处于这样的事件当中,很多东西,是想象不到的。
灾难这种事情,楚风在书本上见到过,影视作品上见到过,新闻上见到过。但那都是相距甚远的,即便再怎么触目惊心,与亲身经历的事情,总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感受到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凄凉,但他已经见到了,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心灵不受到震撼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与无奈萦绕在心头。
这种感觉,不单单是他自己,从刘正卿的身上,楚风也能够感受的到。
“不管怎么说,杭州城还算是富庶些,所以富贾商户们手中总是有一些粮食囤积的,佘粥的事情倒也不少,就当做是做些善事,积一点阴德了。”刘正卿轻轻叹息,“范家的书画行也在后门那边开了个佘粥场,我前些日子还去看了一眼,排队领粥的也有百十来人。只是秩序不好管,许多小商家也是有心无力的。”
“这话怎么说?”楚风有些不解。
刘正卿苦笑了一下:“你想想,那些都是个把月没吃上一顿饱饭的人了,白给的吃食,谁不想要。只是人多,一般来说,一人只给一碗粥。可总有些人想要钻空子,多排几次的,甚至,直接把旁边没下锅的米粮抢走的……这都是在城里发生过的事情。要没有几个人手能在一旁看护的话,这好事定然是做不成的。不管怎么说,范家也算是人手充足的。这个季节生意浅淡,集结人手做一些善事,也算是能够照应着场面。但整个东西两市来说,能有范家这样能力的,的确不多……”
楚风听着,有些明白了。
人性总是自私的,尤其在这种灾荒之年,自然会有太多阴暗的秉性被挖掘出来。这是没有办法杜绝的事情,总该想想办法。
“有人是有心无力,有人是有力无心……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两种人稍微的结合一下呢?”楚风思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