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的来说,是不应该出现在楚风面前的。
千年之后的那些无聊的课堂上,他也曾经沉迷于金古黄梁温的字里行间,甚至在刚刚来到北宋年间的时候,他还曾经幻想过,这里是否有内功有轻功,在这个年代里,是否有郭靖守襄阳之类之类值得大书特书的故事。
他甚至曾经打听过这些有关的事情,但结果自然是差强人意的。
学着飞檐走壁、华山论剑的梦想就此破碎,好在水泊梁山聚义总是真的,只不过并没有后世小说中那样的大气与嚣张,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从萧庭之类与朝廷有关之人的口中所听说的种种来看,的确让楚风觉得有些无趣的。
打仗到底都是一刀一枪的来,没有百步穿杨,没有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潇洒,也没有李白《侠客行》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淡然。
冷兵器在后世人眼中看待的话,总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甚至可以引申为一种浪漫的情怀,这大概就能解释许多人对于刀剑的迷恋了。
但生活在北这个时代的人,不需要没事儿对着刀枪剑戟发出思古之幽情。这与后世人面对着人人都有的手机,无法发出太多的感慨一样。太过寻常的事物,总是让人下意识的移开注意力。
这是小巷中突然出现刀光的前一日,这一天,原本从来不会注意到家中兵器的何君昊,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匕首,站在一旁直愣愣的发了一会儿呆。
“狗娘养的东西!屁大点事情就办不好,上峰要是怪罪下来。老子可不会帮你担着!给我滚!”
房间的内室里传来怒骂的声音,何君昊几乎能够在脑海中想想出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
随着这一句骂声传出来的,还有抓着帽子屁滚尿流跑出来的下属。
何君昊父亲的下属,这时候涨红着脸,一脸的不忿与自责的融合。看到何君昊的时候,这人倒也不忘给他施了个礼。
何君昊刚想说些什么。屋内又传出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那下属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耽搁分毫,连忙灰溜溜的跑出了大门。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何君昊心中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这样的画面,他从小就一直看着,已然麻木。
他一直以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为耻的。
京都守备,听起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官位,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连**品文官小吏都能呼来喝去的东西。
朝廷的重文轻武,可不是随口说说这么简单。
在东京城这种皇亲国戚多如牛毛,达官贵人满街走的地方,京都守备更像是一个为官员们四处服务的小衙役,忍气吞声的日子里,也依旧会被人嘲讽冷笑几声,让整个人的一天都暗淡无关下来。
今日便没有阳光。
因为外面正在下雨。
雨是大雨,算不上瓢泼。但哗啦啦的声音十分沉重,让人无法忽视。
方才溃军一般逃走的下属。因为逃的太着急,并没有来得及将房门关上,于是雨势随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几滴飘丝落在了何君昊的脸上。
炎炎夏日中难得的大雨,将整个东京城的暑气都浇了个通透,畅快淋漓。
可这样的雨水浇在何君昊的心头。却只让他感到愈发冰冷了。
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关上房门。随着吱嘎的一声清响,雨声小了很多。
“谁在外头?”
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音调里带了怒意。
何君昊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惧怕父亲。因为他已经明白,父亲真的只是一个纸老虎。在外面从达官贵人那里惹了一顿怒气之后,跑到家中拿妇孺撒气。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躲在被窝里,听爹妈的主卧里,传出男人谩骂和女子嚎啕大哭的那些声音。那些记忆就仿佛幽灵一般,永远都萦绕在夜深人静的地方,永远挥洒不去。
走进内室,何君昊看着地上那被摔得粉碎的酒壶,淡淡道:“我去叫人来收拾。”
“是你啊。”
房间中满是酒气,几乎刺鼻。
父亲紧皱着眉头看了何君昊一眼,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头的不爽愈发中了。
“你赢回来了么?”
“什么?”何君昊不解,微抬了眸子看他。
“你不是说,你在樊楼输给了那个叫做楚风的么?如今半个多月都过去了,你赢回来了么?”父亲很厌恶重复自己所说的话,低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恼怒。
何君昊的眉头也渐渐皱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自己转身就走的**,劲力保持着自己嗓音的平静:“我说的,书画不是比武,不是随便就能判别出高下的。”
“呵!”父亲十分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在樊楼不就输给楚风了么?如今全东京城的都知道了,你还想唬我不成?”
中年男人挥舞起手臂来,双目圆睁着,怒意隐现:“你是老子生的,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就你这个小兔崽子,还以为能够骗得了我?别以为老子没读过书就什么都不懂!我呸!当时就不该听你娘的话,送你去读那狗屁的书!科举也考不得,又去学画!如今,嘿嘿,瞧瞧吧,到底还是一事无成,连他娘的身子骨都给读弱了,想走军职都不成!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兔崽子,也难为你那去世的娘,还把你当个宝贝!”
“你给我闭嘴!”
何君昊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抓住了父亲的衣领,恨不得用牙咬开面前这个男人的喉咙。
“我娘亲是你活活打死的!她为你任劳任怨,伺候你伺候了一辈子,你竟然还敢提起她!”
“嘿!”父亲冷笑起来,双目中闪现出嗤笑的光芒。这是何君昊最忍受不了的目光,“小兔崽子也敢跟我呲牙了?不过,还真是可惜……”
从小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的男人微微动手,连屁股都没抬,就拧了何君昊的手腕,又在他胸前印了一脚。
何君昊倒摔出去,噗通着地,半晌爬不起来。
他的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嗡嗡的响,什么都听不着。
父亲站起身来,两声冷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你只不过是楚风的手下败将而已,要么去打赢他,要么就认输。简简单单的事情而已,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以后没事儿不要总在我眼前乱晃,看到你,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看不清头顶那张脸,只有一个模模糊糊与自己容颜相似的轮廓,以及那低沉当中带着暴戾气息的嗓音。
何君昊觉得胸口有些积郁的情绪堵在那里,不得抒发。
楚风。
他想着这两个字,积郁的气息就仿佛外面天空上的黑云,越聚越多。
楚风。
他在心中念了一遍,有些东西从胸口渐渐向上蔓延着,要将他吞没。
楚风……
何君昊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那种黑暗与眩晕的感觉才算是终究离开了自己。他爬起来,想起了之前在外间桌子上看到的那把匕首。
他捂着胸口,拖着两条僵硬的腿走了出去,用颤抖的几乎难以自持的右手,把匕首拿起来,揣进了怀里。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了。
他不敢。
樊楼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几乎是夺路而逃的。
因为他看到了那幅画,楚风的画,那样的……好,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嘿,这是一件多么的可笑的事情。
何君昊咧了咧嘴,漏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努力了一辈子,却终究还是这样。他不如别人,出身不如别人,天分不如别人。于是他退而求其次,他相信天道酬勤,他玩命一般的练习,玩命的努力,但事到如今……到了最后,他依旧不如别人。
永远不如别人。
永远不如……楚风。
只有……楚风。
那是不是说。如果楚风不存在的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何君昊在漫天的雨丝中找到了一处光芒,他眼前的光芒是这样的明亮,华光异彩,璀璨辉煌。
他开始隐隐觉得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这方向让他有些畏惧,却也同时有些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感觉着那透过刀鞘的思思凉意,心中蠢蠢欲动着。
他抱着匕首,睁着眼睛过了一夜。然后起床,在樊楼的事情发生过后,第一次踏出了家门。
何君昊的双手有些发抖,所以,为了止住这种抖动,他在清晨的时候便去了酒楼。
他喝了很多酒,也喝了很长时间,这一喝就到了午后。
一身酒气与醉意的何君昊,终于把心横了下来,从范氏书画行找到范府的宅院,终于在旁敲侧击的问了几个人之后,找寻到了楚风的踪影。
何君昊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都做的很好,你楚风,为何要突然出现,跑来搅局?
无辜变成悲愤,悲愤变成愤恨,愤恨变成杀机。
这个过程,事实证明,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小巷悠然过客影,更吹落,一点寒光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