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画院秋闱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楚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师兄,傅乐和。
这一切还是要归功于张奉之张待诏,他从老家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听说了楚风被人凶袭的事情,惊骇之余,打听到了楚风的住处,拎了一些东西来瞧。
张奉之是白天来的,所以程源先生在睡觉,二人并没有撞见。
楚风这时候的伤情已经基本上好了,伤口都结了痂,只是复原的过程中有些痒,在这样八月依旧带着炙热气息的日子里,这样的伤口让他过得不是很舒服。时不时抬手揉一揉胸前的刀伤,恨不得挠个痛快。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楚风问起了傅乐和的事情。
张奉之微微一怔后问清了二人的关系,惊叹之余自然也乐意做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只是心里不由的纳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教出两个这样的徒弟来。
张奉之是为数不多知道樊楼那一夜真相的人,他不是很清楚楚风的身份,却也以为楚风不知道徽宗的身份。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趣的局面。
之所以会这样看重楚风,会在听说了对方受伤之后,连忙过来探视,这一份天大面子的来源,自然是徽宗带来的。
只是事到如今,因为张奉之许久不在东京城,很多事情他还不甚清楚。
画院的待诏与今年的考生会面,这种来往不好在酒楼茶肆这种公开的场合进行,所以张奉之将楚风和傅乐和约到了自己家中。
八月初的夜色已经带上了如水一般的凉意。不适合在室外院中吃酒,于是可供三人把盏的小酒席被安排在了偏厅当中。轩窗朗月,云淡星疏。竟也有些风雅的味道。
张奉之的家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家中妻子与一双儿女,两个常住的下人和雇来的厨娘,倒也生活的美满团员。
傅乐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的男子,身量欣长,眉目间颇有英气,在见到楚风的时候,傅乐和连忙向前快走了几步,重重抓了楚风的手腕。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唤楚风什么。
“师兄。”
楚风微微一笑,率先唤了一声。
傅乐和无奈苦笑,连连摇头:“师父怕是早已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倒也不尽然。”楚风笑着道,“师父虽然说过将师兄你逐出师门的狠话,但并没有真正这样做过,所以你还是我师兄。”
傅乐和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抓着楚风的手臂良久,全身都有些轻微的发颤。
可以尽可能的去体谅,却又无法完全感受到对方的心情。楚风倒也没有因为手臂上的轻微疼痛而退后,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们师兄弟两个人,日后同在画院,来往的日子还有很多的。何必现在这样惺惺相惜,倒像是离别一般。”张奉之在一边瞧着,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凄凉了些。连忙笑着上前打了个哈哈,又将二人往席面上引。
“厨娘作完这一顿我就让她先行回去了。咱们先吃着,如果有什么不够的。让内人再做就好。”张奉之引着二人入席,笑道,“这三道菜是内人下厨做的,说是从小在娘家就开始练的拿手菜,你们尝尝,品评品评。”
眼前着桌子上五六个热菜外加三道冷盘,傅乐和连忙拱手笑道:“这次的事情真是劳烦张大人了,准备的这样丰盛,我们师兄弟二人真是过意不去。”
“哈哈!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一处为官不说,我与楚郎在樊楼也有些巧妙的缘分,哪里还有什么客套的道理。”张奉之说罢,引着二人围桌坐了。
这时候,一个裙钗女子从门帘后走了出来,冲着楚风、傅乐和二人施礼。
“这是内人。”张奉之介绍了一下,“这位傅乐和傅待诏是我画院的同僚,这位楚风楚郎君,就是今日名镇京师的人物了。”
楚风二人连忙起身施礼,唤了一声“嫂夫人”。
“不敢当。”女子还礼,为众人添酒,添到楚风这里却想起什么来,睁大了眼睛问道,“楚郎君你……现在是不是不能饮酒?”
张奉之闻言一拍脑门儿,道:“瞧我这脑子,竟然把这一茬忘了。楚郎君的伤还没好利索,可不敢喝这些东西……快去给楚郎弄些茶水来。”
“不必特意为我麻烦,我喝些水就好。”楚风连忙道。
女子自去准备茶水,忙活一阵,又敬了傅乐和一杯,这才口言“不再叨扰”,退了下去。
傅乐和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楚郎,你的伤可好些了?之前就听说了这件事情,真是没有想到……那何君昊,我以前是见过几次的,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没想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两个之间是有什么罅隙么?”
楚风摇了摇头,道:“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而已,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我的确不能饮酒,一杯酒倒的,这绝对是大实话,半点假都不掺。”
见楚风将话头引开了,傅乐和便不好再多问,只是这时候忍不住打量着自己这个师弟,想着这些日子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师父的身体还不错,只是每天还都是晚上作画白天睡觉的,日夜颠倒。”楚风突然想起这茬来,觉得应该是傅乐和十分关心的事情。
傅乐和闻言,不免心情又有些澎湃,仰首一口酒饮尽了,大概是被酒气熏得,眼睛竟有些发红。
“师父还住在杭州城柳青巷子里么?”傅乐和哑着嗓子问道。
楚风微笑着摇头:“师父在东京城呢,我北上来考画院,说服了师父,他也就跟着来了。”
傅乐和瞪大了眼睛,哪里肯相信。
“怎么可能?我之前跟师父说要考画院,师父直接将我扔出了房门,到现在都不肯再见我一面的。怎么会……”
楚风微微叹息:“说起来还是文端先生的功劳。哦,陆文端陆老先生,是我另外一位老师,我从文端先生那里学纂刻。现在师父也住在陆府,就是张大人之前去过的那里。”
张奉之闻言一愣:“昨日见到的那位老先生,就是山阴陆氏的陆文端?”
“是。”楚风笑着点头。
“天啊!”张奉之一拍大腿,“陆老先生还在东京城里做官的时候,他那一手纂刻印章的功夫就是名满京师的。你也是陆老先生的徒弟?”
楚风笑着挠了挠头:“我刚刚开始跟着学,连点皮毛都不通的。先生现在也不大肯教我,只让我准备画院的考试。”
“原来如此。”张奉之点了点头,笑道,“楚郎不但与傅大人是同门,还从陆老先生那里学纂刻,定然有不同寻常之处。”
“也没有,只是机缘巧合罢了。”楚风摇了摇头。
“樊楼的事情如今全京城都是知道的。师弟你的画作能够拔得头筹,自然有厉害的地方。我虽然未曾见过,也知道这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看来这次画院的秋闱,师弟你也是志在必得了。”傅乐和捻着酒盏笑道。
楚风失笑道:“原来师兄不知道的么?”
“什么?”傅乐和不解的看着他。
楚风看了张奉之一眼,笑道:“张大人是知道的,那幅画并非我所做,只不过是作画的人假托了我的名字而已。”
说罢,楚风又笑着摇了摇头,微微叹息:“我的画技要是能够达到那等程度的话……哎,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了。”
傅乐和惊骇的张大了嘴。张奉之也没有想到,楚风会将这件事情如此坦然的说出来,一时也不免愣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师兄见我那幅画么?樊楼那夜,属上了我的姓名的那幅《美人图》。”楚风微笑着问道。
“没有。”傅乐和依旧在震惊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据说那夜之后,画作被收在了樊楼,可是三日之后,樊楼的库房不小心失火,那一夜的手稿都被烧尽了……当时还觉得十分可惜,那这么说起来……”
傅乐和震惊的目光无论如何也隐藏不起来。
楚风点了点头,微笑道:“那画作真正作者的具体身份,其实我是不清楚的,但从当日的情形来看,毕竟是皇亲国戚一类的人物。哈哈,张大人必定是知晓的,您请放心,我倒也没有很好奇,哎!只是震惊于那位贵人的能力罢了。那样的笔法……真是,不似凡尘之物。”
这话八分真两分假,赞叹于徽宗的技法是万分真切的,但徽宗的身份,楚风自打那一日看到瘦金体之后,就已经完全断定了。
“哈哈,现在想想,必定是那位贵人害怕事情被别人发现,所以着人一把火烧了那幅《美人图》。罢,说来也是可惜,毕竟是那样高妙的笔法。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那位贵人来说,那大概也只是随意为之的东西吧,算不得什么。”楚风摇头一笑。
傅乐和并不是愚蠢的人,这时候用惊骇不已的目光看了张奉之一眼,目光中带着隐约的询问之意。
张奉之无奈的偷偷摊手,以十分细微的程度点头。
傅乐和的面色,刷的一下子苍白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