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冠侯回房时,简森正在灯下把存折和图章分列开来,她和赵冠侯的关系,自然不适合让许氏知道,就只好住在客房。见赵冠侯进来,简森大喜的张开双臂,赵冠侯道:“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今天租界里没想到这么不太平,居然有人杀到那去了,我一直在担心……”
“好了亲爱的,你的担心我已经从十格格那里听说了,还知道,你受了伤。我从租界里带了急救箱出来,来,让我给你先进行一下治疗。”
简森对于急救包扎也有了解,看了看赵冠侯的伤,知道并无大碍,也就放了心。两人先是在一起亲近一阵,她又把那些存折拿过来“你交给我的事,已经全部做好了,银子已经转入华比银行,这是他们的存单和凭证。我保证,即使是你们的老佛爷,也别想从华比银行调查出任何人的存款信息。”
赵冠侯明天就要走,本还担心银子转帐的事办不利索,那就只能先让简森伪造一部分存折,等将来再想别的办法。不想简森如此能干,居然这么快,就把这么棘手的事办个利索。
简森道:“这么大的数目,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好在四恒的人同样有求于我,特意联系了京城里山西的票号、钱庄又把炉房里的应急款取了出来,总算凑齐了数目。不过那么多银子车到租界,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武卫后军就有人想要抢银车,但是被我们雇佣的护卫人员击退,最终导致团民到租界里闹事,以及今天的惨剧。”
这话在别人面前不能说,导致今天冲突的导火索,实际是简森夫人和她倒出来的这笔巨款。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这么大一笔钱财,终究引来了一场谁都没想到的大祸。赵冠侯自然也知道,这事关系重大,绝对不能走漏风声,忙问道:“四恒的人求你办什么事?”
“转移财产和人员。”简森一边任赵冠侯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边说着“他们在京城里,积累的大量的财富,还有些管理者,他们的家属也住在这里。飞虎团除了仇洋,也仇富,外城已经有不少富户遭到了抢劫和杀戮,你们的朝廷,对此无能为力。这些大钱庄的拥有者,一向就是贫民仇恨的目标,现在这个时候,就更容易受到袭击。所以他们委托我,把他们的财富和家人,带离京城,带到山东。”
“你有办法?”
赵冠侯边说,边在她胸前轻轻一捏,简森神通广大,想要搞回去的车,肯定能搞到。但是什么时候,几节车皮,这些都很难说。四恒的人还好说,财产细软这些东西最容易遭人红眼,想带回山东可不容易。
但是富贵险中求,这帮开钱庄的都很阔,如果能把他们的产业带到山东,
再让他们在山东做些生意的话,整个山东的经济,都会更加繁荣。于他及袁慰亭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简森热烈的回应着赵冠侯,身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当然……我当然有办法,亲爱的……你要知道,我是个富有的贵族,成功的商人。在上流社会,我有我的门路,津门现在的火车站,已经被西莫尔司令的联军接管,可是这对我不是问题,只要我们到了津门,就一定可以找到车。我们有求于他们,他们也要有求于我,冠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一天赚了多少钱?”
“你是说,那些地雷?”
简森点点头“没错,不光是地雷,还有手留弹。我所有留在津门仓库里的地雷、手留弹,都已经被公使馆买下了。他们看到了,今天这些地雷在面对团民进攻时的效果,所以都在购买,并且还要求我们抓紧生产。除此以外,枪支、弹药、药品,我一向憎恨战争,可是这次,我却忍不住要赞美它。你存在津门仓库里的一些枪,我也要。”
赵冠侯之前搬空了北洋和西沽仓库,里面有不少滑膛枪,他是没给部队装备的。除了给李家一部分自保,一部分散到漕帮几个大头目手里以外,其他的都存在仓库内。原本洋人对于金国的滑膛枪未必看在眼里,可是现在面临战争威胁,军火不会嫌多。尤其租界内对于各国适龄男性公民实行总动员,就更需要给他们发枪,这些滑膛枪就都被卖了出去。
赵冠侯问道:“租界里现在的武装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守的住?我们的六十万,可不要真被人抢了。”
“放心吧,我们的钱,绝对安全。租界里的武装人员超过一千人,而且还有六磅火炮以及大批榴霰弹。就在下午,团民刚刚被打溃之后,你们的朝廷,还派人送来了一些枪弹。你们用枪弹接济我们,却还要和我们作战,你们国家真奇怪……克林德的态度很强硬,表示要和你们的朝廷进行严正交涉,如果你们不能迅速恢复秩序的话,他将联合各国公使,向你们采取进一步的措施。那种措施……你们不会想要看到。”
赵冠侯想来,攻打使馆和给使馆送枪弹的,自然是两路完全不同的势力,彼此之间,不可视为一路。但是这些事,没办法说的太细。
“那是朝廷大员想的事,跟咱没关系,我们做好自己的生意就好了,其他的事,随他们去吧。其实不光克林德强硬,我也很强硬,至于有多硬,你是知道的……”
两人之间擦枪走火,堪堪就要真刀真枪的交战起来,房门忽然被敲响,简森连忙整理着衣服,没好气的问道:“谁?”
“我,毓卿。冠侯在这吧?曹仲昆他们到了,得让他出来接待一下。”
曹仲昆是赵冠侯结拜手足,不管他心里多急,这时候也得先顾兄长,不能先顾美人。等到他走出房门,毓卿走进来看看看简森满面绯红的模样,就知道两人方才多半正在亲近,没好气道:“他身上还有伤,你就不能等等?”
“十格格,你身上也有伤,今晚上注定不能和他……不是么?既然这样,就不要浪费资源。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男人很棒,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看着那些伤口,我会更加的……兴奋。”简森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样子既野性,又充满了迷人的又惑。
十格格被她气的没话说,只好撂了句话“今晚上,咱谁也吃不着!”夺门而出,也到院里去接待客人。
来的不光是曹仲昆,四名管带,尽数到齐。他们找赵冠侯,很是费了些力气,最后还是亏着承振找到他们,又传了话,才把他们请到这来。按说这四人各有执事,没那么自由,可是曹仲昆却摇头道:
“这执事有名无实,实际上,我们反倒是现在最自由的一帮人。今天白天发了恩赏,仲帅又发了枪弹下来,弟兄们还等着跟团民见一阵。结果怎么着,我们倒是差点和武卫后军干起来。我们奉命守西苑,武卫后军不肯交出防地,差点就动了家伙。最后是宫里来了旨意,要我们暂时归步军统领衙门管辖。到了衙门里,澜公又要下我们的枪。大家不肯答应,复又是一场风波,最后是崇大人发了话,让我们且住在南苑,另行安排。”
李秀山道:“原本我以为,京城里得是何等讲规矩的地方,今日一见,却比津门还乱。到现在连个说了算的都没有,一会一个令,都不知道听谁的。街面上任着拳民为非作歹,官府不能干预,我看这仗不打,我们已经输了一半。”
四人都知道赵冠侯与端王及拳民的过节,特意带了一哨兵来,就在小院外面驻防,等到明天出发时,把人送到丰台再说。至于这四营兵,赵冠侯嘱咐道:
“按我说的,自己放机灵点,遇事就三十六招走为上。现在京里乱成这样,除非另有特旨,否则我们四营兵顶不了大用。若是朝廷派了什么送死的旨意,就得自己量力而行,别把自己搭进去。等我回山东,见了大帅,再商量该怎么办,但是枪绝对不能缴,这么多好枪,可不能便宜给外人。还有,你们在京里,替我照应一个人……”
小院里,众人商量着未来的安排,又忧心着京里进一步的局势。即使不是胸怀天下的名臣宿儒,只要看看外面的情形,听着夜里的喊杀声,也都知道,目前局势何等危急。若不能及时改过,怕是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整个院落里,尽是一片愁云惨雾,高进忠的妻子儿女,躲到了厨房里,偷偷的哭泣。
在胡同外面,几条大汉悄悄向这里张望一阵,见一哨士兵戒备森严,荷枪实弹,转头,撒开腿,一路飞奔着,跑向了端王府。
街道上,随处可以看见熊熊的烈火,焚烧的民房,哭天抢地的受害者,以及兴奋的团民。刀枪草叉,在火光中闪烁着寒光,不少兵器上,沾染着血迹。武备库的刀枪,本是京城里一号大笑话,其所藏兵器,最古老的可以上溯到大金初定鼎京城之时,至今有数百年历史。若是拿到琉璃厂,可以当古董卖,若是上阵,就只能当样子。
可是现在,由于拳民一天比一天多,曾经的武备库里,已经空的可以跑老鼠。不管是能用的,还是不能用的,所有的刀枪棍棒,都发放了下去,用来武装团民。那些四九城里的苦力,乡下的贫农,走投无路的穷汉,手里摆弄着这些古董兵器,却充满了兴奋与满足。至少他们知道,有了这些东西,自己就不用挨饿,也不用吃泥土充饥。
往日里的恩怨,被富户、教民欺压积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们可以冲开任意一家大门,指控其为二毛子、三毛子甚至是白莲余孽,接着就可以大行杀戮,却忽略了他们自己,同时也可能是白莲余孽这个事实。
乃至于团民内部,因为分属不同坛口,因为夺地盘、夺战利品或是谁多看了谁一眼,发生口角乃至斗殴最终演变成大规模火并的事,也屡见不鲜。以往京里的、泼皮还要惧怕官府干涉,可当他们戴上红巾,扎上红腰带时,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摧毁一切,而无须顾忌。
那几条汉子,就是在这种喧闹的环境里,一路冲过了若干火场及屠宰场,终于来到了端府门外。往日高不可及的王府,如今已是任意出入。守门的早就换了拳民,见到自己人来,并没有任何阻拦。以端王堂堂郡王之尊,未来太上皇的身份,也可随意面见,不需通传。
几个人来到西花厅时,那里正在大排酒宴,吃喝正欢,仿佛是在庆贺什么节日。除了端王兄弟外,庄亲王承勋、武卫后军提督董五星,承恩公崇奇、体仁阁大学士徐同俱都在坐,正在宣讲着白天攻打教堂及使馆的壮举。
虽然攻打使馆吃了亏,可是在他们看来,这并不算什么,相反倒是大张了国人志气,灭了洋人威风。只要明天武卫后军动手,小小的使馆,也不过是一鼓而破。
董五星起于盗贼,虽然做了官,但仍然有草莽作风。对端王道:“王爷放心,今天攻打使馆的是团民,不是正军。明天卑职以十营人马冲锋,再告诉他们,东交民巷里藏着几十万银子,不怕他们不拼命。我想最多两天,那使馆就能拿下来。可是老佛爷那里没有旨意,我们就这么攻打使馆,慈圣若是怪罪……”
端王一摇头“五星,你只管放心,慈圣那里,自有本王担待,天大的篓子,也有我顶着,怪不到你头上。那些银子,你的人马就分了它,本王分文不要。只要你拿下使馆,我就给你请功。再跟手下的弟兄说一声,本王开下赏格,杀一个洋人,给五十两银子,杀个洋娘们四十两,杀个洋人的孩子赏三十两。杀个洋人当官的,给一百两。拿着脑袋,到王府换钱,现给不赊。”
庄亲王也附和道:“二哥,这事算我一个,咱两府出钱,归了包堆那点洋人的脑袋,咱给他买净了。看看洋人还敢不敢再管咱们大金国的事。”
徐同赞道:“王爷以家财贲赏,何愁三军不肯用命?明日之战,我军必可一战而胜,尽扫诸夷,我敬各位一杯。”
就在这当口,那名报信的团民,来到花厅里,报告了消息。本来热闹的气氛,渐渐变的冷了下来,董五星的手在桌上猛的一拍
“赵冠侯!就是他在津门给程鬼子帮忙,坏了我的大事。要不是他,现在武卫前后两军都在我的手里,小小洋人,何足挂齿?我这回,非宰了他不行。来人啊,传我的令,今天就踏平了那小院,看看他的四营兵能不能顶的住我的武卫后军!”(未完待续。)<!--flagqbq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