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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t——“中年人露出了然的微笑。
“guterjunge”他眯起眼,瞳仁从透出两弯浅浅淡淡的灰蓝,他叹息:“ichverstehe......”
白安一脸茫然,他只能大概的听出对方讲的是德语。
至于什么意思......
白少爷并没有深入探索过德语,让他具体翻译,实在强人所难。
但从对方的表情上来解读——
与其说是在叹息,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回忆的真挚赞叹。
没学过德语,但学过微表情。
白安缓和了神色,抿着嘴,嘴角细微却止不住的上勾。
不管是什么样的语言,友好和认同,总是令人愉悦的。
随后,白安突然反应过来,自已先前的举动过激了。
幼稚、白痴、不清醒。
人家说的话确实没毛病。
怪就怪他现在是个白皮黄心的冰皮莲蓉蛋黄月饼......
心中顿时郁闷起来。
他如今的皮白且薄,面上顿时浮出一片赫然。
意外的是,男人竟也表现出同样的懊恼。
他十分诚恳的对着比自己小了三十来岁的孩子道歉,连肢体语言都充斥着歉意:“抱歉,自顾自的说了母语,非常的失礼。”
没有丝毫勉强,看起来甚至比他更羞愧。
白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之前的意思是——你很好。”这位并不油腻的中年人,发出的赞美同他的眼神一样真诚:“和你深爱的这个国家一样好。”
他的语态带着欧式的俏皮和夸张,却并不会使人感到尴尬与冒犯。
这种恰到好处的互吹氛围,就让人感觉到非常的舒服了......
高等级下的人造缓冲,肢体、表情、眼神、声音、说话速度、遣词造句......任何一个细节都恰如其分,仿佛量身定做的衣物般,给予人精致而流扬帖慰感。
以及,面对师长赞赏般的满足感。
如果是个普通人搁这儿。
估计已经给夸得只会摸着脑袋“嘿嘿嘿......”傻笑了。
然而白安刚住了。
他见识多,头很铁。
只是感到放松。
同时又产生了类似于疏离的间隔感。
这位德国绅士的气质,从始至终都是纯善无害的,稳固如死水般的温煦。
这使他隐隐约约的觉察出一些违和——毕竟,任何过于完美的东西,都会让人体会到不真实的惶恐。
白安摇了摇头,暂时将直觉归为错觉,扫到一边。
“您过奖......”白少爷回以同样真挚的感谢与赞美,上去就是一波套路性的商业互夸。
又不是真小孩。
上辈子都是二十六的社会人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人事交流的基本潜规则。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何况正处礼仪学习阶段,能碰上这么个教科书般的“范本”对练,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即便是毫无营养的寒暄,人到中年的绅士也表现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只是他的眼神,从专注,漫
他合拢交叉的十指缓缓分开,手指滑到袖口,下意识的捻动、反复摩擦起那枚老旧的铜袖扣。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像摇晃的烛光,似有眷恋。
“wirklichso......”仿佛语之未尽的呢喃,轻轻飘散在空气里,缱绻的群不到踪迹。
男人的神情有些异样,像是沉湎在馥郁的酒中,恍恍惚,熏熏然的触及到美好温度。
“什么?”白安皱眉,“像……什么?”
声音太轻,他只听了一点模糊的,像是“like…”的发音。
像什么?
像……谁?
在真实意思上,竟是恰如其分的撞上了。
对方却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怅然的回过神来,这才歉意的向着面前的男孩颔首,再次显出极好的教养。
这无疑让人心中更加困惑了。
他再次感到异样的气氛。
——这次更为浓烈。
有什么因素使这场景变得十足违和,而这种违和放大了细节,使得白安猛的发现。
这个人温和的太过了——
不像是仍遗有余晖,事业巅峰的中年,反倒像骨血都化成灰烬的垂垂老耄,被岁月磋磨了棱角,除了圆润慈和,一丝一毫意气风发的生命力也未留下。
然而他的面前,并不是个真正的老人。
这个人更像是像亲手拔掉了自己满身荆棘的刺猬,呈现在整个世界面前的,都只剩下无法给人任何威胁的柔软。
白安犹疑了一下,但愈演愈烈的好奇心和过于安全的氛围,使他发出了追问:“您刚才还说了什么吗?”
本来,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
“你真像她......”对方叹息,并微笑,目光更加柔和下来,显露出亲切的意味。
他坦然的对此做出了说明:“我的妻子也同样拥有华英两国的血统,并且同你跟你一样热爱这片土地,推崇这个国家。”
“你们的性格,也有些相似。”
白安突兀的意识到,中年人身上奇怪的维和感,源头出在哪里。
虽然只是猜测......
他在描述他的妻子,他应当深爱她,这样的描述也应该是令人愉悦而感到温煦的。
男人的神情与语言,也确实是这样描述的。
但那双眼睛.......
分明虚无游离,覆满尘灰。
那是如死水一般,最深沉的忧郁。
仿佛胸腔只剩一片废墟,在长长久久的荒芜中无人拜访,在岁月的磋磨失却了所有的荣华与过去,温情,克制,又苍老的悲剧。
最后的骨架,也不过是回忆与习惯在摇摇欲坠的支撑。
“~?~?~”
白安:“!”
空旷的室内,突兀的想起音乐来。
音量极大的、清晰而柔和的调子,干脆利落的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吓了两人一跳。
随即,他们意识到,该走了。
是闭馆音乐响了——
无论什么角色,都该离场了。
中年人笑起来,难得的有些开怀。
“我想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不知道可否交换一下姓名。”
“威廉·古德里安。”他注视着男孩的眼睛,温和的叙述自己名字:“这是我的名字,孩子,我是否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荣幸。”白安了自己的名字
对方点点头,双方平和的道了别。
至终,白安也没用再多说一句话。
细节已经向他告知,中年人与他妻子的故事,大概并没有很好的结局。
江南的夜色很凉,且行人稀少。
他饶了精致却清冷小路,然后进入阑珊的灯火里,走过仿佛漫长的没有终点的天桥,突兀的想念上辈子的烧烤摊。
然后又想起萍水相逢的,中年人的背影。
白安突兀的忆起,上辈子在某个音乐软件里,看过的一段话。
“孤独”这两个字,拆开看,有孩子,有瓜果,有走兽,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味十足。夏日的傍晚,你看着空中嗡嗡飞舞的飞虫,不远处的狗摇着尾巴穿巷而过,你手中拿着吃剩下的半块西瓜,忽然觉得好像过了半辈子,又好像只过了半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