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允晟打断我:“等等,彧蓝,为什么你会觉得她爹知道河神娶亲的内幕?”
“因为她爹认识沉树。”我道,“我们原先说起沉树的时候,羽涅说他们管它叫香树,也不知道它的用途,甚至不知道沉树蚊虫不近,可见这里的村民并没有把它看成什么神圣的东西,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仅仅是因为它有香气,而叫它香树。但是羽涅说,她爹告诉她这木头叫沉水木,必定是外来的人,才知道沉水木,知道沉水木的用途。村里的树也不少,为什么非要用沉水木做木筒?沉水木是鱼不近的,这就有了一个矛盾了,假设,真的存在河神,鱼都不靠近的东西,河神干嘛要靠近?我打个比方,猪都不肯吃的东西,何允晟会吃吗?”
“喂周彧蓝,你公报私仇!”何允晟拍了我一下,“好好说话。”
“那你的想法呢?故意用沉水木做?故意…不让鱼靠近?”孙雨霁问。
“对。”我道。
何允晟突然道:“噢我知道了!不是河神要娶亲,是村长想娶漂亮小姑娘对吗?所以呢,他偷偷地把漂亮姑娘藏到木筒里,把木筒沉到水底,然后晚上再捞上来,再把姑娘藏到什么小山里啊,或者,或者水里有个洞穴,藏在那儿…”
“我们村长是女人。”刘羽涅打断了何允晟的手舞足蹈,“她有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呢。”
“啊?噢…”何允晟低头。
“不过何允晟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突然想通了,“我是说,也许姑娘并不是为了献给河神,这些姑娘,另有用处——但肯定不是做小老婆的用处。羽涅,你能搜集到这些被选中姑娘的特点吗?”
“我只认识十年前的那个恬澄姐姐,和今年的紫珠,要说她们俩的共同点…我真的想不到。”刘羽涅认真思考,道,“嗯…非要说的话,水性好。她们俩水性都好。”
“水性好…为什么选水性好的姑娘?水性好的姑娘不是逃回来的几率更大?”何允晟道。
“用沉水木密封,哪个姑娘能逃出来?”孙雨霁挑眉,“你以为她们是你么?徒手破木筒?”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漏了什么,只得道:“何允晟!派给你一个任务!去找那个水下洞穴!”
何允晟瞪眼瞧我:“大哥,我只是随口说说,哪有水下洞穴?”
“肯定有,不然说不通。”我道,“给你两天时间,必须找到!”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何允晟还在身后骂骂咧咧,我钻到房间里躺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刘羽涅他爹,以及在我爹和我姑父的交友圈里,有没有一个姓刘的。
半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装到木筒里,然后被鱼吃掉了。
第二天我起来,何允晟已经不见了,孙雨霁在帮刘羽涅择菜,我提出想去林钟河看看,刘羽涅告诉我白天最好别去,被村民看到可能会被撵出去。
我只好在家里帮他们择菜,我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费了不少劲,我就当消磨时间,顺便等鸽子。没曾想下午鸽子才姗姗来迟,落在我手上,咕咕叫。孙雨霁看到鸽子吃惊地问鸽子:“你哪儿来的?”
“我在羽州的时候让羽州牧从大人在我到这里的那天晚上给我飞一只鸽子进来,我昨晚已经把想问的事情寄回去了,今儿来消息了。”我笑道。
“哎哟你还挺聪明的嘛。”孙雨霁非常难得地表扬我,也凑过来看。
“我瞧瞧,有了有了。我让从大人从阎王班子那里给我找出了戊城近五十年比较有名的刘姓人,然后让从大人根据战乱、世家子弟、盛传已死这几点排除,剩下这个人,刘久钦。羽涅,你爹在这里生活用的可能不是真名…”我说着,发现还附了一张小像,孙雨霁展开,刘羽涅呆了半晌,道:“他就是我爹。”
“哎,这个人我也认识。”孙雨霁道,“刘久钦是我爹的好友,也是太医院的,是三国之乱的时候派去前线的太医,后来听说他死了,我不清楚,他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他有个弟弟,现在也在太医院,我见过他画像,我爹书房里。”
“刘…噢!就是妙手回春的刘老太医的儿子是吧。”我问。
“没错,不过我听说刘久钦并不是正室夫人生的,是他爹在外留情生下来的,以前也不是住在刘府的,是跟着他娘住在晴州的一个位于辰、寅、巳三国交界的小山村里,长到十岁他娘死了,他爹才把他接到戊城,他很聪明,医术高明,所以刘老太医很喜欢他。”
“辰寅巳三国交界…是荒涂吧,巳国寅国经常打仗,那边收成也不好,人人相食,这就说得通了。”我道,“荒涂的日子很苦,不过也给了他生存的经验,所以他才能在前线活下来,逃到这里。”
刘羽涅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们讲那个,她并不熟悉的父亲形象。
傍晚,何允晟回来了。
“有什么发现没有?”我问。
“洞没有,不过我找到了这个。”何允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丢给我,“你自己看。”
“尾生村村志?”刘羽涅道,“你偷了村长的东西?”
“别说偷嘛,我是正大光明进去拿的,房间里没有人。”何允晟道,“周彧蓝你赶紧瞧瞧,里面有不得了的东西。”
我赶紧打开来看,看了几页我就觉得诡异,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个尾生村,为什么要尾生村呢,刘姑娘?”何允晟问。
“啊?因为当年啊,村子里有个少年,屡考不中,大家都叫他尾生,有天他爱上了一个姑娘,姑娘开玩笑说,要他月圆那天晚上到河边桥上等她,他就去了。那晚刚好涨潮,姑娘没有来,尾生不肯走,抱柱而死,人们为了纪念这个可怜的痴情人,就把村名改为尾生村。”
“不不不,你们被骗了,事实刚好相反!是姑娘喜欢尾生,是尾生约了姑娘,姑娘来了,尾生其实也来了,他没有出现,只是躲在一边,看着姑娘被淹死,然后他带走了姑娘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财了,成了村里首富,他做了村长,所以村子才叫尾生村。你知道的那个故事肯定是骗人的。”何允晟道,戳戳书,“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着,也就是从那时起,村里有了河神娶亲的传统。”
“可是问题是,尾生怎么发财的?他为什么要淹死姑娘?”孙雨霁道。
“姑娘身上有尾生要的东西,那样东西,也就是紫珠姑娘和恬澄姑娘身上有的东西。”我道,“你没发现水下洞穴?”
“什么水下洞穴,水下什么洞都没有,而且我在水下能看到什么?你以为我是鱼?”何允晟翻了个白眼,“而且衣服还湿了,我在草坪上晒了好一会儿才干呢,我要是感冒都怪你……”
我恍然大悟,拍拍何允晟:“你真是关键时刻一定能派上用场!你真是太厉害了!”
何允晟看我手舞足蹈,一脸莫名其妙,看看孙雨霁,又看看我:“我干什么了?”
我正襟危坐,一副要解开谜底的样子,道:“我先来说个故事吧,你们看过《博物志》没?”
“打回去,你别跟我说这个。”何允晟翻了个白眼,“挑要紧的说!”
“博物志说,南海有鲛人,落泪成珠,所以南边有的人,就专门抓鲛人,但他们不知道,鲛人的眼泪并不是最值钱的。”
“黄金最值钱!”何允晟道。
“你闭嘴。”我道,“是眼帘。”
“眼帘?不就是眼皮吗?”孙雨霁指指自己的眼皮,道。
“不不不,南边也有采珠人,他们和鲛人有一点相同,就是他们能在水下看得清,所以他们能采到珠子,而你不行。”我指指何允晟,“因为鲛人和采珠人啊,眼睛构造和我们不一样,和鱼相似,有一层薄薄的眼帘,所以可以在水下看清。”
“噢,那要眼帘干嘛。”孙雨霁到,“怎么看都是珍珠值钱。”
“那是你觉得。”我得意地看着她,“采珠人或者鲛人的眼帘啊,磨成粉,泡成汤喝下去,就能在水下生活,你想想,要是有了这个能力,还愁没珍珠吗?”
“有理。”何允晟摸摸下巴,“所以这和尾生村有什么关系?”
“羽涅说紫珠和恬澄,水性都很好,水性的人呢,常在水下,眼睛会长出那样一层眼帘来,这完全可以成立,而且我看紫珠脸色白皙,白得近乎透明,就是因为她经常在水里泡着,而且她夜视力很好,那天那么黑,她都能看见在窗边的我,说明她的眼睛,比较像鱼,而不是像人,我想那个姑娘也是,尾生肯定是为了要她的眼帘,懂行的人,采珠人的眼帘,是非常非常值钱的。”我道,“他也许把这个秘密流传了下来,每任村长都会找村里有这样变化的姑娘,或者,有意培养这样的人,假借河神娶亲,像何允晟说的那样,先沉到水底去,晚上再捞上来,取了眼帘,就把姑娘丢河里喂鱼。”
孙雨霁已经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太恶心了。”
“所以鱼呢,是吃死人肉的,当然了只有姑娘的肉喂不饱鱼,这些年来试图进入尾生村的外人,应该都被丢进去喂鱼了,只有刘久钦例外。我们可以猜想,直接烧鱼吃会吃坏肚子,但是腌鱼并不会,杏芳斋的腌鱼是把鱼的内脏掏空的,所以村子里人都拿腌鱼来卖。而且需要一个外人来吸引外人,来翻译,来打消外村人的疑虑,所以你爹好好地活着了…”我越说越怕,“等等,羽涅,你不会…也想…”
五。
刘羽涅微笑:“不会,我对这种邪恶的习俗深恶痛绝,我一定不能让它再继续下去了。”
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嘈杂,刘羽涅母亲神色慌张地进来,和她说了什么,刘羽涅神色大变:“糟糕,是村民!”
外面火把高举,响着叫喊的声音,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神色威严,我料想她就是村长,正寻思着让刘羽涅做翻译,和她谈谈,她就向我行礼,道:“丞相,侯爷,老身失礼了。”
“你会说戊城话?那方便多了。”我心说还说得挺标准,“村长,请你立刻停止这种行为,放紫珠姑娘回家!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村民,上报陛下。”
“只要你们都死了,这件事,自然不会大白于天下。”村长笑了,“你不会懂的,维系一个村子有多难!”
我心说你一个小村子有什么难的?我每天坐在丞相的位子上都快疯了好么?
何允晟给我个眼神:要我动手吗?
我摇头:放心,我自有安排。
“村长,你作为村长,而我作为丞相,我们的任务都是让我们治下的百姓幸福,但是你觉得尾生村的村民幸福吗?你觉得紫珠幸福吗?只要有一个人不幸福,那就不能算成功,也不能算功德圆满,我知道死亡总是必不可少,牺牲在所难免,但是我们应该尽量去避免它,而不是去造成它。”我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就凭你们三个吗?”
“当然不了。”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国家正牌军?”
结局还算圆满。
羽州牧从大人接管了尾生村,挪了沉树,刘羽涅也因此成名,邸报上大肆说这个姑娘多么厉害能干,刘羽涅也因此被她爷爷刘老太医接到了戊城,和她娘一起。她也因为过人胆识,破格被赋予参加甄英考试的资格。
何允晟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孙雨霁继续当她的太医,我继续当我的丞相,只是何允晟和孙雨霁回了戊城之后好多天,还是不敢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