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戚行挑挑眉,我知道戚行的棋下得也很好,不过比起从漪怜来,肯定是差点儿的。
我抬头看看站在人群中的从漪怜,她冲我点点头笑笑,我心里已经淡定了不少。我的棋是我七哥教的,我七哥作为围棋神童,我超越他基本是不可能的,连他一半也及不上,不过我曾经下赢过七哥,就是因为从漪怜的帮忙。当然七哥并不知道从漪怜是怎么帮我的,他以为我进步神速,为此我还偷笑了好久。
黑白分明的战局,你来我往煞是精彩。从漪怜在楼上同我一起下,她在楼上,她站的位置非常巧妙,有阳光落下,若是我落了下风,她就用镜子投出影子在棋盘上,我迅速落子遮挡光亮。
结果当然是肯定的,这一局赢得很漂亮,下完棋从漪怜立刻就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虽有一丝歉疚,不过脸皮很厚,也瞧不出脸红。
戚行倒也潇洒,并没有计较输赢,只是说了两句英雄出少年,就买酒喝去了。我瞧着戚行的背影,暗暗羡慕他这样洒脱的性子。再看向那个小姑娘,她比自己赢了还开心,已经朝我走过来了。
我自然把玉佩和剑都保住了,何允晟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杜暮祯则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何允晟抢过剑,道:“还好没给我输了,不然我爹肯定打死我。”杜暮祯走过来,我给他把玉别上,他笑道:“泡妞很有一手啊。”言罢用下巴指指走过来的小姑娘。
“和你学的。”我笑了。
三。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老天眷顾,我第一次追女生不仅顺利而且顺利过头,顺利到当时完全没有怀疑她所谓“游走商人家族”的身份,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哪个游走商人付得起暗卫级别的保镖?
第一次见识到姜俨的厉害是我和吴子佩走在河边,辰国的春天,河边都是柳絮,吴子佩走路的时候一直捂着鼻子,姜俨一直跟在她后面,并靠一双手把一路上所有的柳絮都抓住了。我们走了半个时辰,他抓了半个时辰。当时我只觉得这个保镖真的太厉害了,也曾问过为什么吴子佩总有那么多人跟着,吴子佩就说她是最小的女儿,所以家里人格外照看,联想到我的经历,我也就信了吴子佩的话。
我俩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我别过头,问她:“吴子佩…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对。”吴子佩眯起眼。
“姜俨到底是什么人?”其实我有点吃醋。
“我哥哥。”
“你刚刚还说他是你的保镖。”
“有吗?其实是我哥哥。”
“你们不同姓…”
“…彧蓝,我想看你扔石头。”
我来了炫耀的兴趣,展现了我的扔石子**,我就忘了先前我们俩在说什么了。
我遇到吴子佩的时候也就十三岁,除了看书和何允晟的言传没有身教以外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我和吴子佩也就顶多拉拉小手,对视长久还会脸红。我还送了她一个白玉簪,是我自己一笔一笔刻出来的。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每天写,贴在书房里,我爹一瞬间以为我开窍了,要读书了。
何允晟对于我的情窦初开,表示不屑。他虽然没大我几岁,但是他家女儿多,就他一个男孩儿,从小吃着胭脂长大,他的姐姐们,从号称戊城人脉最广的希昌公主何允昱,到嫁了三次的章德公主何允晓,就连素来以文静羞涩著名的建德公主何允曦,也因为爱慕章景炎并大胆求爱出名。
尤其是章德公主,她被说克夫,嫁了三次,其实我们知道,她的前两个丈夫都是人渣,不是老实驸马,章德公主也不开心,奇怪的是,他们俩都暴病死了。最后章德公主嫁了个小官,那时候章德公主已经不是豆蔻年纪,经常和何允晟说,七弟啊,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之情。
所以何允晟很小就风月情场,和他生长环境有很大关系。
何允晟一直告诉我,说,彧蓝,女人如衣服,兄弟才如手足。
我那时候回答他,断个腿事小,裸个奔事大。
何允晟笑我肯定要在吴子佩这个坑里摔死,那时我和吴子佩正在热恋,我不但不信,还对他的嫉妒表示了不屑。
结果,被他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吴子佩只在戊城待了两个月,就走了。临走前她告诉我她是未国公主,只是出来玩的。我知道未国和辰国关系紧张,何况她还是公主,我们俩自然是没有未来的。让我最难过的是吴子佩走之前轻描淡写的态度,似乎并不难过。
我问还会见面吗?吴子佩想了想,只要我们都活着,总能见面的吧。
然后她就走了,潇洒地、和姜俨,带着我做的簪子,走了,后来连封信也没来过。
在消失了八年之后,这个人在我有了夫人孩子之后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订亲了。
“我被我爹许给了未国的大学士,我想,我爱他,我爱和他一起的生活。”吴子佩没有看我,还是当年的林钟河边,还是当年的草坪,吴子佩带着当年的簪子,和当年一样,望着缓缓流过的林钟河水。
“嗯。”在辰国,分手的情侣们有种名为“我一定要过得比你好”的比赛,我不知道吴子佩一个外国人,难道也有这种心理?所以敢情你跑来辰国,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成亲了?
“但是我逃了,彧蓝。”吴子佩看起来很难过,不知道是为那个大学士,还是为谁,“我觉得,我一定要来见你一面,不然我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应仲卿杀了你家人你可能难以释怀,但是你毕竟是他妹妹,而且这一切和你也没有关系,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道。
吴子佩淡淡地冲我笑笑,是那种明媚到忧伤的笑:“我不担心这个,表哥不会杀我,一是因为时机还不到,二是我于他有恩。不过等到时机成熟,他下手比谁都快。”
这话我接不了了,看样子她也不打算告诉我这所谓的“有恩”。不过我脑子转得飞快,大抵也就推断出当年吴子佩来戊城,就是为了来见一见应仲卿的,除此之外,她没有见他的机会。在应仲卿寄人篱下的黑暗时刻,她能来见见应仲卿,确实,于当时的应仲卿,是极大的恩惠。
不过应仲卿逃出去后,连孙赟也没能把他抓回来,说明应仲卿身边已经纠集了很大一群能人,他还能不动声色地夺权,能如此顺利地掌控大局,说明应仲卿确实变了,也许也就变成了确实会对吴子佩下手的人。
“姜俨呢?”我只好岔开话题。和她分开后好多年,我当上丞相,在朝堂上也听说过未国大将军姜俨,战无不胜。但是他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抓柳絮的男人。想到这里,我竟有些想笑。
但她没说话。
又尴尬了,我只好又岔开话题:“你说应仲卿还没杀你,也就是说…”
“彧蓝,我想看你扔石头。”
我手痒,重蹈八年前的覆辙,扔完后又忘了要说什么。
扔了石头,就听见远处马车的声音,秋茗急急地走在前面,夫人从马车上大步流星地下来,我看着她挺着肚子走那么快十分担心,我儿子被颠傻了怎么办?
“怎么搞的,夫人出行怎么能用马车?吾王赐我的轿子不是放在后院吗?”我熟练地挽过夫人的腰,让她把重心靠到我身上。
“你当我是瞎的?”夫人看了看吴子佩,白我一眼。
谁告的密?何允晟还在子夜楼,另外一个认识吴子佩的杜暮砧在巳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我和吴子佩在外面?!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介绍一下,这是贱内。”
“你就不能换成‘拙荆’这样的词吗?非得用贱内?”夫人磨牙。
“毕竟我们也二十岁了,你有妾室也很正常…”吴子佩看到夫人,愣了一下,立刻恢复神色。
“我可是他八抬大轿抬到牌坊前,抱着过牌坊拜堂成亲的正室夫人。”夫人冷笑,又把矛头对准我,“什么时候招的桃花?”
我见气氛不对立刻道:“夫人是有身子的人,我先陪她回去了。”秋茗立刻跪下,夫人冷哼一声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我也跟着上去。
“周彧蓝。”吴子佩在身后软软地喊了我一声。
我狠心没有回头,就好像她当年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头一样。
世间万物轮回不息,一切都有因缘。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彧蓝,别觉得对不起她,你和她,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结果。
“那是谁啊?”在马车上,夫人问道,“长得还行啊,气质也不错。”
“未国颐远公主吴子佩。”我顿了顿,决定还是主动招供,“我初恋。”
“哇,未国嗣子啊。我和她可比不了。”夫人低头对着肚子说,“儿子你看,你爹就是个流氓。”
“夫人,辰国像我这个地位还没有妾的官员只有我一个了。何允晟十五岁就有仨妾了,连李大人这种禁欲主义都有俩妾呢。”
夫人想了想,对着肚子继续向我儿子灌输道:“儿子你看,你爹的朋友和同事也不是什么好人…”
“…”
我把夫人送回家,又好说歹说地安慰了许久,晚樱就传了信来让我去宫门口找她。我无奈,只好策马去了央日宫。
九门提督的主要办公的地方就在央日宫门口的小屋子里,我刚进去,就见晚樱一脸焦虑:“彧蓝,烝然寄信回来,五百里加急,说范大人出现在安澜城了。”
“范孟秋?”我想了想,“他是平王十六年的武科状元,经纶历实则是御文王交的,而且范骋愈大人死之后范家一度中落,也是御文王出手相助,他去瞧瞧御文王,也没什么不妥的。…是了,前段日子国师说范孟秋不在宫里,想来是去见御文王了,那么国师应该是知道这回事儿的了?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儿和国师说一说吧。”
我和晚樱说着就从屋子里出来,晚樱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狻猊门城墙上,看了许久,道:“彧蓝,那个姑娘是不是找你的?”
我抬头,吴子佩一身雪白,远远地站在狻猊门城墙上看着我。
“晚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别告诉夫人!”我叮嘱了晚樱拔腿就跑。我素不爱运动,爬上城楼已经气喘吁吁。
“子、子佩,你…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表哥没有杀我,因为他在等一个时机。”
“对,但是后来你让我扔石头,我就忘了问你了。”
“他要我死。”吴子佩满脸悲凉,“我不死,无以正名。”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先过来,别站在那么边上。”八年过去,我越来越听不懂吴子佩的话了,只能缓兵之计,让她先离开城墙口。
吴子佩不为所动,自顾自说道:“他很快就会发表诏书,昭告天下他继位。他恨我们,也恨你们,彧蓝,他恨辰国。他恨我父亲,我父亲已经死了;他恨我,我也要死了;他恨辰国,他马上就要打来了。”
“子佩,你死了他就有理由打辰国了。”未国公主死在辰国,听听就可怕,不做文章的人是傻子,“那你别死啊。”
“就算我自己不死,他也会想方设法让我死在辰国。”吴子佩笑了,“逼宫那晚我逃出来了,我逃离了我即将要嫁的丈夫,逃离了我打小生活的未国,因为我很想见你一面。如果再不来,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咱们这不是见到了吗?你以前不是说,只要我们都活着,总能见面吗?为了日后还能见面,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心急如焚。
“当年在辰国的两个月,我很开心,我想我当年…真的很喜欢你,只是我那时不懂怎么去谈恋爱。”吴子佩笑笑,“你们朝堂上有奸细,现在还在朝堂上担任着高官。”
“你先回来好吗,奸细不奸细我们以后再说。”
“他很早就潜伏在辰国了,参加了甄英考试,现在坐上了六部尚书的位子,彧蓝,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吴子佩笑得很凄凉,“我父亲的行为本来就为天下不齿,我现在不死,难道等表哥来取我性命吗?”吴子佩转过身,“其实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无论是父亲的,还是表哥的。但我是公主,彧蓝,我有我的骄傲,我不能让表哥杀了我。我已经修血书一封,在我死前,以未国嗣子的名义,让未国为我服丧一年,这一年,表哥是不能来打辰国的。”
吴子佩站到了炮台上,张开手臂,没有看我。
“我虽然是未国公主,不过我愿意为辰国百姓多换一年的安宁。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吧。”
说完,她纵身从城墙上跳下去。
下面传来晚樱的尖叫声。
我趴到墙边,这么冷的天气,她穿那么白的衣服,被血染得那么红。
我感觉眼睛一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紫金阁国师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道:“告诉彧青,好好葬了,以嗣子之礼。”
五。
不久,应仲卿正式登基,称未景王,改回国姓为应,全国上下为颐远公主服丧。这一年正是辰枰王二十一年。
同年,御文王于安澜城发动兵变,举兵反叛。
这一年,正是辰枰王二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