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国士兵的声音不大,不过在城墙边上的唐军士兵还是听见了。
“你稍等片刻。”有士兵回答,匆匆离开了。
片刻之后,杨琏得到了消息,“余安派人来求见?”杨琏忍不住念叨了一声。杨琏知道,这几日林仁肇应该来了,可是从舟山城看不到海面的情况,无法判断唐军水师是否来援。
这个时候余安派人来,是有什么目的?劝降?很明显,唐军坚守舟山,如果要投降,早就投降了,根本不会等待现在。
杨琏想了想,吩咐亲兵带吴越国的使者上来,看他说些什么。吊篮放了下去,吴越国士兵走进吊篮里,蹲下身子坐着,城墙上的唐军拉动绳子,把他吊了上去。
吴越国士兵很是倨傲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城墙上,石砖的缝隙里,全是暗红色,也不知道被多少鲜血浸透,唐军士兵有的挺直了腰杆,监视着城外,有的则或坐或躺在地上,抓紧时间,积极恢复体力。
“这些唐人还真是顽强啊。”吴越国士兵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引路人,去见杨琏。
杨琏负手而立,站在女墙边上,注视着城外,城外的吴越国士兵已经把袍泽的尸体拖走了大半,余下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悲凉。
这一战,究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吗?林仁肇的水师有了良策,即使吴越国的战舰众多,以林仁肇的才能,不至于会失望,杨琏计算着彼此双方的损失,他觉得,余安的损失更大,或许他派使者来,就是无法承受这个损失。
沉思中,吴越国使者走了进来,昂起头,看着杨琏,嘴唇蠕动,道:“你就是唐军主帅?”
杨琏慢悠悠的回身,看了吴越国使者一眼,道:“余安派你来,是要投降吗?”
“哈哈!”吴越国使者大笑了几声,充满不屑地看着杨琏,道:“不错,是投降,但不是吴越国投降,而是唐人投降!”
“凭什么?就凭余安攻打舟山,损兵折将?”杨琏问道。
吴越国使者哼了一声,在他看来,杨琏是在死撑罢了,便道:“杨将军,舟山已经是孤城,你不投降,可知最后是什么结果吗?”
杨琏哈哈一笑,道:“大丈夫在世,难免一死,就怕余安攻不进城,反而落了笑话。”
“笑话?什么笑话?”使者一愣。
杨琏道:“这还要多说吗?尔等猛攻舟山,却不知本节度已经有所安排,吴越国大势已去,若是早早投降,还能保住性命,甚至能做一个富家翁。”
“笑话!”吴越国使者觉得杨琏真是可笑极了,他摆摆手,道:“你的那点诡计,不就是水师偷袭吗?可惜,唐军水师已经被赵将军击退。”
杨琏微微皱眉,见吴越国使者说的信心满满,不由有些迟疑了,但又觉得他在登州打造的战舰,不可能不堪一击,林仁肇本身善于水战,怎么可能被歼灭?
指挥台上,余安与张筠信心满满,都觉得这一战大势已定,唐军水师覆灭之后,舟山的杨琏最多只能支持五六日,五六日后,城中的守军得到消息,十之**就会哗变。两人正在信心满满地说着,远处的骑兵已经靠近了,那人到了指挥台上,熟练地翻身下马,朝着指挥台上狂奔而来。
“余将军大事不妙了。”骑士一上来,就大声说道。
这一开口让余安和张筠都是一惊,骑士怎么会口出此言?
不容两人多想,骑士已经冲了过来,脸上已经挂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脸上带着惊慌,道:“余将军,赵将军已经被唐军水师击溃,只带着几艘战舰逃走,如今舟山岛外围,已经被唐军水师所控制。”
“啊?”
“啊!”
一瞬间,余安与张筠都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只是两人的这声“啊”,带着不同的情绪。余安不敢相信,吴越国水师纵横在大江大湖之上,几乎没有敌手,而且防守舟山的水师光是大型战舰就足足有七十多艘,怎么可能数个时辰就败了?而且败得这般彻底,沙场宿将赵承泰居然只带着几艘战舰逃走?
张筠还算能沉住气,急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骑士只是知道大概的经过,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张筠听了,脸色大变,赵承泰被迫撤退,意味着余安、张筠两人反而成了孤军,没有战舰,想逃走都难了。
余安听着听着,忽然大叫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倒在了指挥台上。
“余将军!”张筠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起余安。
余安脸色苍白,还真是可笑啊,他居然以为是吴越军水师大胜,还派人去劝降杨琏,恐怕没有多久,应该是唐军派人来劝降他吧。余安喘息了几口气,脸色依旧无比苍白,他勉强站起身来,奋力推开了张筠以及扶着他的一名亲兵,叹息了一声。
“唐军诡计多端,想不到他们居然会使用这招。”余安叹息,当年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只是受害者变成了吴越人,得到利益的变成了唐人。
张筠道:“余将军,如今情况极为不妙。”
余安知道不妙,他的粮草不多,最多只够支撑十来日,而且他不像杨琏一样有险可守,这样的局势显然对他非常不利。赵承泰的兵败,必然会对军心造成极大的影响,一旦士兵知道吴越军水师被击败,他们离开舟山无望,这支部队很快就会崩溃。
余安咬着嘴唇,立刻下达了命令,赶回大营防守,能熬一日是一日,他相信,大王不会放弃他,或者说,不会放弃舟山。
“咦,余将军怎么撤退了?”城墙上,杨琏眯起了眼睛,看着指挥台上被撤走的军旗,讥讽道。
使者吃了一惊,他有些摸不准余将军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他不该撤退呀。使者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不知道怎么还口。
“你回去告诉余将军,如果他肯投降,我一定会善待他,至少在大唐,他仍然不失为一个将军。”杨琏虽然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在气势上不能输啊。
使者抿着嘴,拱拱手,匆匆走了。
杨琏打量着城外,叫过了章文济,让他准备带兵接应林仁肇,想来余安撤退,必然和林仁肇有关。章文济领命而去,杨琏派出了斥候,打探消息。
“杀!”吴越军大营,林仁肇正在率兵攻杀,他出现的突然,吴越军大营留守士兵不多,很快就被唐军攻入大营,林仁肇派人焚烧粮食,焚烧吴越军大营,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天边,映红了唐军士兵的脸颊。
一阵冲杀之后,吴越军留守大营的老弱病残终于抵受不住,纷纷弃营而逃,刚刚跑出三里路,先锋张筠带兵赶来,得知大营失守,他立刻率兵攻击唐军,这个时候只有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粮食被烧尽,这批在舟山岛上的吴越军就都完了。
唐军与吴越军厮杀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地上迅速堆满了尸体。
杨琏站在城墙上,看见远处火起,有些迟疑,难道是余安设计?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斥候带着一名唐兵回来,唐兵手中拿着林仁肇的信物,杨琏询问了一番之后,立刻让章文济带兵出击。
五百留守舟山的精锐杀了出去,这支军队杨琏平时没有动用,他们保持着足够的体力,五百人如同猛虎下山,尾追吴越军杀去,余安勉强指挥作战,但这支唐军早就憋着一口气,这时杀出,人人卖力,加上吴越军受到赵承泰兵败的影响,人人沮丧,勉强鼓足了勇气来战,却杀不过这支养精蓄锐已久的唐军。
战争的天枰已经朝着唐军倾斜,随着厮杀,天色变色,吴越军不少人受到视力影响,战斗力大打折扣,反而是唐军越战越勇,把吴越军逐一分割,包围了起来。
杨琏接到消息,率兵两百出了城,走了大约五里路,便看见唐军正在围攻着一群吴越兵,这些吴越兵只有了二十多人,但他们依然誓死不降,抵抗的很是顽强。
林仁肇在不远处,指挥着战事,看见杨琏赶来,两人均是哈哈一笑,互相拍了拍肩膀。
“虎子,你总算来的即使,这些吴越人攻城,真是不要命,我虽然有城墙作为依仗,损失也过半了。”杨琏说道,这是一场苦战,双方死在攻守战栗的士卒,至少有六七千人,伤者则更多。
林仁肇上下打量了一番杨琏,松了一口气,道:“杨节度安然无恙,我这颗心就放心了。”
杨琏拍拍胸膛,道:“我这条命,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林仁肇道:“杨节度,前面那人似乎是个不小的官,那些人誓死护卫,战斗力也不弱。”
“很有可能是余安。”杨琏说道,大步走上前去,林仁肇吃了一惊,忙跟了上去。
“我乃大唐顺天节度使,攻略舟山的主将,你们之中谁是管事的,出来说话。”杨琏高声说道,身边的亲兵有些紧张。
听见杨琏说话,一个年约四旬的将领叹息了一声,注视了杨琏一眼,道:“你就是杨琏?”
“不错!”杨琏点头。
“呵呵,早就听闻杨节度的大名,想不到交手大半个月,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将领说道,心中有些遗憾,想来这一战,都在杨琏的策划中,他若是攻城攻得急,唐军也就来的更快。虽说是失败了,可是他不甘心。
“你就是余安余将军?”杨琏从他的语气猜测到了一些。
“正是。”将领也不否认。
“余将军,赵承泰已经败走,如今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余将军还是不要抵抗了,人命,还是很值钱的。”杨琏劝说。
余安哈哈大笑起来,数个时辰前,他还派人去劝降杨琏,想不到风水轮流转,报应来了,该杨琏来劝降他了。
杨琏注视着余安那张颇为憔悴的脸,想到这段时日,他受到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余安哈哈大笑了半响,胸膛快速地起伏着,过了半响,这才道:“杨节度的好意,我明白。只是身为吴越臣子,忠臣不事二主。”
杨琏摇摇头,道:“余将军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板荡,正需要将军这样的人才,才能平定天下,还百姓安定的生活。”
余安诧异地看了杨琏一眼,想不到杨琏居然是这份心思。心中虽是诧异,余安还是摇头,道:“杨节度大气,余某佩服。”说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兵,道:“这些兄弟都跟随我多年,如蒙杨节度不弃,还望放他们回家。”
“吴越国平定,我自然放他们回家。如果愿意从军,我也求之不得。”杨琏答应。
余安点点头,冲着亲兵道:“诸位兄弟,跟随我多年,余某自问还算对得起兄弟,也希望能与兄弟们征战沙场,只是今日一战,余某兵败,诸位兄弟还望保重,勿以余某为念。”
余安的话说到后面有些变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胸膛。作为个战士,他可以死,可以死的很悲壮,但绝对不能投降,投降,对他而言,意味着是一种耻辱。
“将军!”身边的亲兵扑上,搂着余安的身子。
余安嘴角渗出了鲜血,他苦笑了一声,哽咽着,道:“今日一战,是我轻敌才有这一败。诸位兄弟好好活着,余、余某先走了!”说着,喉咙一阵声响,鲜血涌出。
余安咳嗽了几声,头一斜,就这样死了。
“将军!”亲兵们大哭,一人放下了余安的尸身,朝着他拜了几拜,慢慢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杨琏正色,一脸淡然,身边的士兵握紧了兵刃,提防着。
“啊!”一名吴越兵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兵刃,朝着小腹刺去,其他的吴越军也同样如此,鲜血流出,吴越国士兵慢慢跪倒在地上,身子一阵抽搐,片刻之后,都缓缓倒在了地上,又抽搐了一阵之后,再也不动了。
“将士不怕死,天下早晚统一,更不用担忧外族的入侵。”杨琏说着,叹息了一声,余安虽然是敌人,但这样的敌人,值得敬重。在各为其主的时候,余安不管做什么事,杨琏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虎子,派人收敛他们的尸体,好好保存,送回杭州!”杨琏吩咐。
“喏!”林仁肇回答着,指挥士兵上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