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地牢,石质的墙壁坑坑洼洼,透着生硬阴森的气息。
墙壁上的火把依然燃烧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火光照亮了地牢狭长的甬道,甬道的两边镶嵌着一道道铁门,在铁门的背后便是一座座隔离开来的牢房。这是督察府关押重要囚犯的地方,如今已经被中央军征用了。
平叛结束后,此处人满为患,大量被俘的宪兵和禁卫军官都关押于此。
此时,甬道潮湿的地面上,老鼠悉悉索索地到处爬动着,它们一边觅食,一边机警地看着四周。忽然,只听咣当一声,地牢的入口被推开了,紧接着,传来了一阵稀疏的脚步声。地面的老鼠瞬间不见踪影。昏沉欲睡的罪囚们也被惊醒了,他们都涌到了铁门边,透过小小的气窗向着入口处张望。
来的人不多,只有三个。
当先一人很快被罪囚们认了出来,是中央军的主将,一张宛如满月的圆脸就是对方最大的特征,此人面善心黑。皇宫被破时,他下令“降者免死,反正有功”,于是,当场降者无数。结果,距离投降被俘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所有投降的人依然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施谦对两边投来的仇恨目光毫不在乎,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黑色斗篷,看不出真实模样。另一人容貌英俊,身具正气,竟是禁卫统领元佐。
这个发现让被关押的禁卫军官躁动起来,他们透过小小的气窗大喊:
“大人……”
“元佐大人……”
“大人,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
元佐也算是故地重游,他正是被阿恒从这座地牢中带出去的。不过,元佐虽然听到被羁押旧部的呼喊,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紧跟着施谦的脚步,来到了地牢的尽头,转过一个弯道后,出现在一座偏僻的牢房前。
施谦亲自打开了牢门,恭谨地让开了身子,等那个穿着斗篷的神秘人走进去后,他才再次带上铁门,和元佐一起候在门外。
施谦见左右无事,便笑着对元佐道:“元佐大人,刚才你那些旧部叫唤得凄惨,你怎么就不吭一声,这样做恐怕会寒了人家的心啊!”
元佐看了对方一眼,平静道:“赦免他们只能是公爵大人亲自下令,我岂可抢在公爵大人前面胡言妄语?”
施谦摇摇头:“你这人就是太刻板,公爵大人已经答应过你,会释放这些人,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元佐皱眉道:“恩出于上,决不能私相授受!”
施谦撇撇嘴:“元佐大人,你跟公爵大人时间短,还不知道他的惫懒性情。他就是个怕麻烦的人!肯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自己处理这件事情。
在公爵大人心中,一支保持战斗力的禁卫军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他需要的是你的忠诚,又不是你那些旧部的忠诚。听我的,待会儿你就去告诉那些人,他们全都自由了——你以后还得靠这些人支持呢!”
对施谦的话,元佐有些难以置信。身为多年的皇室禁卫军官,森严的等级观念,绝对的服从意识已经深深刻在了元佐的骨子里。这种事情……怎么能如此随意呢?
施谦看透对方的心思,意味深长道:“公爵大人说过,万事草创,信任远比规矩更重要!公爵大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兄弟,不是手下!元佐大人,这一点,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兄弟?元佐闻言,内心竟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也许只有跟着这样的人,才能真正一展抱负吧!
……
牢房内,灯火亮起。
杂乱的枯草中,靠墙浅寐的黑衣宪兵军官睁开眼睛,他迟疑地抬起了头,脸庞瘦削苍白。
来人掀开了斗篷,露出了年轻帅气的面容,正是阿恒。他微微一笑道:“戴珞大人!”
戴珞一惊:“是你!”他挣扎着正要起身,却闷哼一声,竟未能站起。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汗珠滚滚而下。连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也咣当作响!
阿恒眼睛微微一眯,发现除了那镣铐之外,还有一道细不可见的坚韧丝线穿过了戴珞的脚踝,小腿,大腿,将三者连在一起,以至于戴珞只能保持这种憋屈的蜷坐姿势。
一旦戴珞想要有所动作,丝线就会变得如同刀刃一般,狠狠地割伤他腿部的肌肉,神经,甚至经脉。轻则残废,重则危及性命!
阿恒心中感慨,这多半是都察院的混蛋搞出来的古怪刑罚。戴琛生前得罪的人多,死得也算痛快,只是他估计也想不到,这些东西却报应在了他亲兄弟身上!
戴珞好不容易才从痛苦中缓过神来,冷冷道:“你过来,是要杀我吗?”
阿恒:“杀你?不,就算要杀你,我也会明正典刑,将你在帝都民众面前枭首示众。你要知道,那些民众恨不得将你们饮血啖肉,如果三更半夜杀了你,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美意?”
三更半夜?戴珞一怔,地牢暗无天日,他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随即露出了警惕之色,这头狡猾的小狐狸三更半夜过来做什么?他忽然心慌起来——之前在宫中实在是被对方欺辱狠了!无论斗智还是斗勇,他都远远无法跟眼前的少年相提并论啊……
阿恒看着对方紧张的神色,淡淡一笑道:“不必担心。我对你没有杀意。其实,恰恰相反,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活路的。”
戴珞闻言一怔,却果断道:“不用了,你还是杀了我吧!”他根本不相信阿恒的话,在戴珞看来,对方所谓的活路只怕比死了更惨,这根本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恶魔。与其生不如死,不如被杀了还能落得痛快!
阿恒并不清楚自己的人品已经在宫中败光了,还以为对方颇有英雄气概!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当我没来过吧!可怜元佐将军还到我面前为你求情——”他转身欲走。
戴珞一怔:“元佐?他在哪里?”
阿恒:“就在门外,你很想见他吗?”
戴珞摇了摇头,心知对方没必要骗他。戴珞忽然动摇起来,难道对方真的是给他一条活路?
戴珞沉默半晌,才道:“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阿恒从怀中取出一件明黄卷轴:“很简单,三天时间,把这副圣旨送给西南总督霍青!”
戴珞讶然,圣旨?西南?皇帝都没了,哪里来的圣旨?他随即想到玉玺已经落在此人手中,看来这是矫诏了!
戴珞立即明白过来,这副圣旨的内容必然极为隐秘甚至大逆不道!中央军都是忠于光明皇室的,一旦被中央军知道这个圣旨的内容,这个少年必然众叛亲离。可是——究竟会是什么事情呢?难道是造反?
戴琛疑惑地看着阿恒:“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你不怕我泄密吗?”
阿恒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答案实在有些伤人。
戴琛立即反应过来,心中不禁苦涩至极。对方根本不需要考虑“相信还是不相信”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已经臭名昭著,就算泄露出去也只会成为陷害忠良的又一大铁证——自从杀了那所谓的“七义士”之后,如今帝都城的宪兵,比过街老鼠还不如!谁还会相信他说的话!
戴琛:“好,我答应你!”
阿恒:“不用再考虑了吗?”
戴琛摇摇头,他还有考虑的余地吗?相信他一旦拒绝,明日一大早就会被拖到宫门前明正典刑!无论如何,这至少看起来算是一条不错的活路!
戴琛:“什么时候出发?”
阿恒:“就现在吧!”他走到对方的面前,冰刃一闪,那道束缚戴珞的丝线顿时断裂,沉重的手铐脚镣也仿佛纸片一样被撕裂——
戴琛心惊不已,如此武功,一身修为只怕已经登峰造极了吧!蜷曲已久的戴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虽然腿弯酥麻难挡,但却从未有过的舒畅!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忽然一僵,眉心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一团黑雾竟钻进了他的身体。
戴珞变色道:“那是什么?”
阿恒一笑:“一点点小东西,对你有好处,可以避免你三心二意——”
戴珞:“会……会有什么后果——”他就知道,这头小狐狸绝对不会这么好心!
阿恒拍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吧,死不了人,最多就是变成白痴而已!”
戴珞脸色一变,忽然脑海中传来剧烈的撕痛,仿佛要把脑袋劈成两半一般,竟是从未有过的痛苦!
此时,阿恒体内,齿奴踩着明显小了一圈的本体,发出桀桀地狂笑:“神圣而伟大的主人啊,我的分身告诉我,这个家伙现在就开始三心二意了,请允许齿奴立即将他变成白痴吧!”
阿恒看着得意洋洋的齿奴,骂道:“你这个白痴!这个人对我有大用处,你要是胆敢坏了我的事情,哼——”立时,金色的蛊虫绕着齿奴飞舞起来。
齿奴胆颤心惊地道:“神圣而伟大的主人啊!齿奴只是想想而已,还没有付诸行动啊——我再也不敢啦……主人饶命……啊!”
阿恒教训完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怪鸟,对着门外拍了拍手。牢房的铁门再次被推开,施谦和元佐立即走了进来,恭谨道:“大人!”。
阿恒笑道:“戴珞大人已经同意合作,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二人应是。
阿恒再次戴上斗篷。接下来的事情,才是对他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今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他将从此困守孤城,甚至会被对方宣布为叛军。可以想象,一旦失去了大义,中央军必定人心涣散。而根基浅薄如他必然众叛亲离,最后只能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啃得骨渣都不剩!
所以,他不能退,只能赢,因为他的身后已是万丈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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