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大师已经离去,帐篷里只剩下阿恒和月清魂两个人。
看着阿恒阴沉若水的脸色,月清魂笑了起来:“我亲爱的弟弟,你会习惯的。这是成为王者必备的特质。”
“我不习惯被人当做工具,尤其还是被冠以‘王者’名号的工具。”阿恒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只想和义父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没错,所以我从未逼过你,每次都是你自己来到这里,是你请求我帮你!”
“那只能说明我瞎了眼!”
“阿恒,难道你还没有明白,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只不过是遵从命运的决定做了一些事情而已。”
“你所谓的命运不就是把我变成一个木偶,然后你们在后面牵线,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样的命运是被操纵的命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若真有命运安排,你就应该立即放我回狼城。放了我,你这个混蛋!”
“阿恒,你想得太简单了。狼城已经成为了一个磨盘,谁进去都会粉身碎骨。你想要的那些平静生活已经不存在了,未来的狼城不可能再回到你所以为的样子,它会变得血腥,丑陋,肮脏,变成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恶心模样,唯独不可能变得平静。大陆巨变在即,你那微不足道的善良和坚持只会害死更多的人。我没有逼你,把你逼到这里来的是狼城的漩涡。阿恒,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未来的大陆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更不要让你父亲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阿恒脸色一变,随即面目狰狞道:“毫无意义?什么才叫有意义,死更多的人?他的选择已经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如果父债子偿,我早该死了千万遍。他的仇我会报,但是跟意义无关,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从很久以前开始,我李无恒就是一名北疆人,狼城是北疆的,由不得你一个亡灵妄下断言,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我不想再见你,因为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这番话已如毒妇,但月清魂却面不改色。
“唉,看来,你还是有很多怨气啊!算了,你在这里自个儿多消化消化,哥哥我先走了。”月清魂灌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阿恒再次调动了内息,血管中依然如有千万钢针一般,他的手脚都僵直了,额头再次冒出无数的汗珠。他压抑地发出一声呻吟,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个冰凉的小手抚摸着他的额头,阿恒猛地睁开眼,居然是那个叫做小雪的女孩儿。她的脸庞印着五条鲜红的指印,眼角挂着泪珠,见阿恒醒来,赶紧露出一副勉强的笑容,用一方冰凉的手帕仔细地替阿恒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阿恒再次闭上了眼睛,他还是太天真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繁华的表面下掩藏的是真实的污秽,就算面前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子,谁也不知道那姣好的面容下包藏着怎样一颗祸心!之前对方那样惺惺作态,其目的不就是为了掩盖下毒的真相?而那些旖旎的场景,只不过是为了让毒素更快地融入血液,遍布全身!
“你走吧,我不需要人照顾!”阿恒冷冷道。
这个叫做小雪的女孩子明显一怔,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忽然转过身大哭着跑了出去。
阿恒听着远去的哭声,混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靡靡之音,显得格外的诡异,但是他不想去关心这些,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又是被谁打了,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这些是不是一个新的阴谋的开始。
阿恒双眼无神地盯着帐篷顶,忽然觉得异常的烦躁。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个鬼地方烧得一干二净,然而他却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身体的禁锢却让他的大脑变得异常的活跃。他必须离开这个牢笼,北疆,狼城就是他的故乡,任何想要让它血流成河的想法都是不可饶恕的,任何有这个动机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月清魂这个利用了他信任的混蛋更应该永世不得超生。
回想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总督大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四面楚歌了,光是他能想到的就已经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敌对力量。文亲王叶重,督察院,洛思身后的元老院,月清魂,兽人王国,他们已经形成了两三个大小不一的阵营,目标全都指向北疆总督郭子忠。这些阵营之所以能够组织在一起,叶重和月清魂是关键。然而,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想要通过直接对付这两个人摧毁他们的联盟近乎不可能。
阿恒觉得自己必须沉下心仔细分析,否则面对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阿恒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月清魂的根本动机,否则无从判断对方的所作所为和下一步的计划,如果不能预知对方的行动,就无法有针对性地做出反应并达成自己的目标。
毫无疑问,如果月清魂没有撒谎的话,他的动机就是颠覆所谓的神赐共和,他的敌人就是元老院那帮权贵以及他们背后的神族。要做到这一点,仅仅靠光明皇朝文亲王叶重的合作是不够的。因为月清魂所要做的是彻底改变亡灵部落的政治格局。
然而,即便月清魂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保留,仅凭他自己的实力也不足以撼动一个近千年国家的根基。那叶重虽然短期内可以成为他的臂助,但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归敌对的立场。按照月清魂的说法,永夜很快会到来,冰原民族与人类之间的矛盾将不可调和,所以他们所谓的合作只能是昙花一现。
想到永夜,阿恒忽然有些明悟:也许自己还是把月清魂的动机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些野心勃勃之辈其实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狭隘。月清魂所作所为也不能仅仅用野心两个字来概括。也许多年之前,他们就察觉到了永夜的存在。也许正如月清魂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样,他是真的认为元老院那些迟钝庸碌之人已经无法带领神族应对这场巨变。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月清魂一定是一个自以为有着高尚情操的混蛋。
这样的人阿恒其实并不陌生,他们生来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而这种使命感让他们习惯于站在云端看这个世界。因为他那故去多年的父亲就是这样一种人,毫无疑问,月清魂也应该是这种人。这种人只要不是弱智或狂妄的疯子,都无一例外均是深谋远虑,远见卓识之辈,他们有着极其坚定的信念,轻易不会被人所左右。他们漠视牺牲,习惯于做规则的制定者,他们习惯掌控一切,痛恨庸碌无能,他们都是一群冷酷无情的混蛋,他们要么成功,要么毁灭。十多年前,阿恒的父亲神赐共和的执政官,冰封家族最后的家主就这样毁了亡灵部落,毁了亲人,也毁了他自己。
如果这就是月清魂的真实动机,那么他的所作所为都必须符合两点要求:一是拥有足够压倒元老院的力量,执掌神赐共和;另一个则是打通南进通道,让人类帝国在永夜到来时无力阻挡神赐共和南进。
阿恒努力回想所发生的一切,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事情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不过,事情总是有许多偶然性和必然性组成的,而且偶然性总是占了绝大部分,这并不奇怪。阿恒相信,只要刨去那些偶然事件,找到其中必然发生的部分,就能揭示事情的真相。
想通了这点,阿恒只觉得迷雾正被层层拨开,月清魂如果要打通神赐共和南进通道,就必须让北疆处于一种不稳定又平衡状态,这就好比一个石头磨盘,坑坑洼洼,不稳定却又平衡,在转动中消磨掉黄豆,榨出了美味的乳浆。北疆就是一个磨盘,意图染指北疆的所有势力就是磨盘上的黄豆。而推动磨盘转动的则是叶重的野心,而月清魂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这种不稳定的平衡,并且让这块磨盘不要停下来,直到他能够在北疆找到立足点为止。
想到月清魂的磨盘,阿恒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添一颗石子,顶住磨盘,让有些本该作为种子生根发芽的黄豆逃脱。阿恒认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颗石子,按照月清魂的态度,阿恒是不能被牺牲的,因为阿恒在他的计划中有着超乎寻常的作用和地位,用来做石子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阿恒发现自己应该尽快回到狼城,从这个磨盘的中心跳进去,总督大人绝对不应该成为牺牲品。虽然他这颗石子终究因为身份而要离开,但在离开之前,阿恒希望狼城依旧还是自己生活了十年的狼城,是那个充斥着暴力、市井气以及人情味的地方。
然而,全身都被禁锢的他已无法施展任何神通,想到他这个石子要逃脱磨盘主人的掌心,穿过数百里的路途回到狼城,就不禁一阵阵绝望。要知道,现在他这副样子,就算一个娇弱的女子都可以推倒他,侮辱他,阿恒一瞬间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