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声,已是亥时。但是此刻建康的燕子矶水寨码头上灯火通明,倒是与对岸的烈火熊熊的瓜步镇相呼应。赵就站在码头岸边,看着一批批渡船离岸驶向对岸,又一次次满载着人员和物资回港。
“陛下,这是最后一批撤回的部队了,还是到帐中歇息片刻吧!”指挥渡江的刘通从引航船上跳上岸,见皇帝还在码头,上前施礼又指指将要靠岸的船队道。
“不必,对岸还有遗留的百姓吗?”赵摆摆手问道。
“禀陛下,在撤军之时,各部已经对全镇进行了搜索,凡是能找到的,且愿意回归江南的皆集中到渡口,先行与负伤的军兵分批送回,卑职已经确认对岸渡口百姓全部过江!”刘通回禀道。
“共撤回多少人?”赵又问道。
“禀陛下,江北百姓共有七百余户归附,人口三千四百二十三人,其中丁壮有一千六百余口,皆已登记造册!”刘通回答道。
“好,你做的很好!”赵点头赞道。
“谢陛下,此战卑职对形势估计不足,计划不周,未想到此战会打得如此艰难,也未料想有这么多百姓归附,未能及时抽调船只,导致运力不足,撤军速度缓慢,还请陛下责罚。”刘通再次行礼道。
“此战也超出了朕的预估,错不在你。而汝在忙乱之间能够迅速征集到上百艘大小船只,已经很好,该赏而无罚!”赵勉强笑笑道。这次战斗在他预想中,应该是一场干净利落的短促突击,甚至不待敌援军到来就已经结束回撤,可事实确是拖泥带水,磨磨唧唧,两次增兵,动用了一个师九千余兵力,几乎耗时一日一夜才完成作战计划。
“属下等参见陛下!”说话间,船只陆续进港靠岸,陈凤林上前参拜道。
“嗯!”赵抬手还礼,扫视着阶下众将道。
“属下让陛下失望了。”皇帝连句辛苦都没有问,更不要说夸赞了,加上陛下冷峻的眼神,这使得陈凤林大感不妙,连忙请罪道。
“进帐休息吧!”赵未置可否,只是让他们进帐休息。
“陛下尚在迎回返回的官兵,属下怎敢去休息!”陈凤林没敢走,而是站在一旁道,“陛下,此战战果可谓辉煌,不仅几乎全歼了哈必赤千户所部两千余,重创了都哥万户府一部,还抄了他们的仓廪,缴获粮食五万石,金银约合五十万贯,战马七百余匹,耕牛五百多头。并将其所属的驱户尽数带回江南,又一把火将瓜步镇烧成白地,没有几年的功夫怕是恢复不起来了。”
“我军伤亡如何啊?”赵扭脸看着其,撇撇嘴角问道。
“禀陛下,我军阵亡三十余人,伤者二百余。”陈凤林略一思索道。
“哦,那你觉的此战是胜是负呢?”赵冷笑着问道。
“属下……属下以为算是不胜不败吧!”陈凤林听着皇帝的话头不善,琢磨了片刻不大自信地道。
“一场手拿把攥的营救行动,最终变成了打草谷,你改行占山为王,朕觉得十分合适!”赵轻笑着言道。他其实心中也窝着火,此战严格的说是打的政治战,而非单纯的一次营救行动,但是现在主客易位,完全变了味儿,让此战的政治意义大打折扣。
“陛下,属下有过,未能实现陛下的战略意图,愿承担一切责任!”陈凤林施礼道。他知道陛下千里来此坐镇应救被困者,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现在付出的伤亡远大于被救出的人,这便会引发朝野的质疑,以为付出巨大的代价去解救十几个几无生还可能的人本身就是错误的,也是对牺牲的士兵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朕是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汉子,非是让他人背黑锅的懦夫!”赵有些生气地道。
“属下知陛下向来有担当,但属下不想陛下威名受损!”陈凤林肃然言道。
“比之那些阵亡的将士朕的名声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你们要找出失误的根源!”赵见其样子,心中还是一软,但还是板着脸厉声道。
“参见陛下!”这时二师断后的一众人也陆续登陆,李鸿斌领众将上前敬礼道。
“嗯!”赵抬手还礼后,上前从他们面前走过,却没有在都统李鸿斌和都虞侯严岳两位主官面前停留,而是在司马李磊面前站住脚,上下打量了下其,又拍拍其肩膀言道,“辛苦了,确有为将之才!”
“陛下拗赞了,卑职只是恪守职责而已!”得到陛下的亲口称赞,李磊有些激动,但是仍不卑不亢地敬礼答道。
“李司马不得无礼,怎能如此与陛下答对!”在旁的严岳却是沉声斥责道。
“下官知道了!”李磊转身向其点头言道。
“李司马不知礼数,还望陛下勿怪,卑职代其赔罪了!”严岳不再理会李磊,而是转向皇帝施礼道。
“李司马是哪年从军的?”赵却当没看见其一般,而是依然与李磊说话道。
“禀陛下,卑职本是乡兵,崖山之战后才正式从军!”李磊回答道。
“哦,汝曾在崖山勤王,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赵点点头道。
“正是,卑职从军后编入殿前禁军,后又入新军旅两年学习。”李磊回答道。
“陛下,李司马也是少年英雄,弱冠从军,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这时陈凤林上前介绍道,“李司马入伍后参加过征讨泉州及历次琼州防御作战,小小年纪便屡立战功,且擅用奇谋,在收复建康的战斗中,率本部兵马率先登城,立下大功!”
“卑职不敢居功,皆是陛下与都帅指挥有方,卑职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李磊听了经有些脸红道。
“好,帐中准备了酒肉,先去填饱肚子吧!”赵没有再多言,而是又拍拍其肩膀笑着道。
“谢陛下!”李磊却也不矫情,施礼谢过便向营帐走去。
“还不快走!”看李鸿斌和严岳还尴尬的站在一边,陈凤林皱皱眉低声催促道。
最后一支登陆的部队正是侍卫营,他们虽苦战了一日一夜,已经十分疲惫,血污硝烟满身,但依然军容严整,上岸后依然迈着整齐的步伐缓行,并未因为自己是皇帝亲军而与其他部队争路抢行,仍然以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但他们却以自己的英勇表现赢得了众军的尊重。
“禀陛下,属下奉旨出战,寻获全部二十二名被困江北的士兵。本部轻伤十一人,无一阵亡,现完成任务,交旨归队!”见皇帝亲迎,谭飞立刻整队上前报告道。
“不错,都活着回来了!”赵上前看着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士兵,亲热的拍拍这个肩膀,捶那个胸口两拳,满脸欣慰之色道。
“吾等乃是陛下亲军,当然不能坠了陛下的威名!”士兵中有人嬉笑着道。
“回来就好,先去洗漱,换了衣服,重新包扎伤口,去帐中喝酒吃肉!”赵也笑着回应道。
“陛下,今日可是管够!”话虽不多,可大家皆从陛下的眼神中看出了其的关切之情,便也放肆的问道。
“管够,只要不怕撑死,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都记在朕的账上!”赵笑着道……
…………
当夜赵拒绝了陈凤林移驾建康城,仍宿于水寨之中,即便当下自己亲征在军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消息尚未扩散。若是移驾城中,不仅扰民,且也难以保守秘密。而他不肯进城,众将也只能宿于水寨之中随扈,可有的人却是睡不着了。
次日上午,赵召见建康知府刘辰翁见驾,其听闻很是吃了一惊,心知陛下既然不肯入城定然是不想声张,于是以劳军为名率府中一众官员来到水寨,然后其独自前去面圣,后堂之中只有镇抚司陈凤林作陪。请安、寒暄之后,陈凤林先简单的介绍了此战的过程和战果,而后便进入正题。
赵召见刘辰翁主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安置那些‘归正人’。“靖康之变”以后,秦岭淮河以北区域被金国占领,自此一直到宋末,不断有北方的民众,包括原来生活在东北、西夏、番羌、溪峒地方的少数民族,出于各种原因,向南迁移。对于这些来自淮河以北的移民,宋廷统称为“归正人”。
在如何对待归正人的问题上,宋廷内部争议不断,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当前虽然只有几千人归附,但是赵以为随着战事的发展,如何处置归正人将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必须要早做出计划,避免重蹈覆辙,当下他想听听刘辰翁的意见,毕竟当下这些归正人还需就地安置在建康。
历史上由于归正人的成分相当复杂,有宗室子弟、文官武将,也有士子文人与平民。不仅有汉人,还有女真人、契丹人、渤海族、奚族人,以及回回人,甚至在李归宋时,还有被迫跟着归附的部分蒙古人。这些人南迁的原因众多,有躲避战火动乱,有逃避金国的签军;有因为刮地、灾荒而失去生活来源;还有的是因为南宋地方政府或军队的招纳与胁迫。
而大规模的‘归正’往往是伴随着战争而来的,这种情况一直存在。“绍兴合议”签订之前,北方一片战乱,有大批汉人南下,此时来自淮北的居多。他们认为“两淮本一家”,并愿意跟随宋**队,北上收复失地。随着金宋战争再次爆发,北方民众掀起一轮移民**。
宋朝内对金开战呼声正高,开始大规模的接纳归正人。不到两年时间,涌入南宋的归正人达到十万之众。边防军为了最大限度争取归正人,不但采取劝诱的办法,甚至有些公开将北方人口往南劫掠,逼迫不肯南渡的民众迁移。
对于南附的归正人,宋政府尽可能采取了一系列的优待与安抚措施。如果是原有官职的,可官复原职或适当予以升迁;如果愿意从军,可以不刺面,补为待遇较高的效用兵;如果是学子,允许在暂居地上学并参加发解试,还给予较优的解额;如果愿意去耕地的,可以给其闲田、牛具、种子和钱粮;如果是自行开垦荒地的,还能免去二税与杂赋。
南宋朝百年多的军队构成中,具备较强战斗力的,基本都是北方的汉人。因此,吸附北方归正人成为南宋军队补充战斗力的一个重要来源。但是对于宋廷来说,“归正人”是把双刃剑。如何处置归正人,长期困扰着宋朝政府。
当主战派在朝廷上得势的时候,宋廷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收纳、诱使北人南迁,并给予最大的物资支持。当主守派得势的时候,归正人就会陷入很尴尬的局面,甚至有时面临被遣返的下场,这些被迫北返的归正人,饱受报复与歧视,生活常陷于绝境,以至于对宋生产了严重的怨恨。
支持者认为,对归正人的态度,显示着宋王朝的“正统”,是收揽中原人心、争夺中原人才的一个必要举措。同时可以增加人口与耕地面积,可以补充军队兵员,还可以了解敌国的内部情况与动向。因此,不仅不能拒绝,还要重金招纳。
反对者认为,这些南迁的归正人是敌国的设下的毒计,利用这些流民来蚕食宋国。一方面,南迁官员众多,使冗官现象非常严重,给国家带来巨大的负担。另一方面,土地有限,蜂拥而入的归正人侵占了宋人的土地,又增加了东南民众的生存压力,把原来的良民逼成“盗贼”
的确,由于大量民众南迁,给南宋社会带来了相当严重的问题。大量的归正人之中,其中投机者不少。有些伪造履历以骗取南宋的官职,或不断地索要官职差遣让南宋朝廷疲于应付。有些归正人官员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仗势欺人,败坏吏治。还有一些是金国人安插的奸细,或窃取情报或从事破坏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