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前世最讨厌文山会海,可这世当上皇帝后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其中无奈和苦处又无处诉说。上午与刘辰翁讨论了半天归正人的问题,而下午又处分了二师的两位主官,但他知道处理两个人容易,善后才是最重要的,不仅要让全军上下引以为戒,还要加以安抚稳定住官兵情绪,不能因此而影响到部队战斗力。
因此赵在会上再次强调了军队的当前任务就是要打败蒙元,收复中原,一切都要围绕此事做文章。一切阻碍实现这个目标的,不论是何人都必须予以清除,如李鸿斌这等为官怕承担责任而作战畏手畏脚,没有担当的军事指挥员,及如严岳这种滥用权力,拉帮结伙,打压同僚的害群之马定要赶出军队。
而后赵又在众将的陪同下前往医药院看望了庞福等人,嘱咐他们安心养病,然后又视察了二师驻地,召见了都以上军官开了座谈会,宣布罢免两位主官的决定,并讲明了原因,赞扬了官兵在此战中的英勇表现,命令嘉奖一批军兵,却主动承担了此战失利的领导责任。
视察完毕后,赵没有离开,而是与众军在食堂共进晚饭,又再次对大家进行鼓励,要他们不要因为此战失利而背包袱。要求他们在新任都统的领导下,加强军事训练再建新功,争取下一仗打出一军的威风,不要因此一蹶不振。
考虑到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而自己与诸宰执约定的日子将近,赵便拒绝了众将的挽留,搭乘燕子矶水营的辎重船折返回京。除了几位高级军官和知府刘辰翁在码头上送行,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正如当初悄悄的来,又悄悄的离开了建康……
“淑妃姐姐,官家怎么还没有醒,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会,官家只是累了。自咱们到了建康,陛下便组织营救行动,结束后又忙着善后,三天三夜几乎都没有合眼,便是铁人也顶不住啊!”
赵其实已经醒了,但是正如李三娘所言自己是真的累了,懒懒的眼睛都不愿意睁,假寐着听两个老婆说话。虽然这不大厚道,但是他想看看他们背着自己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且觉得很有意思。正当他心里美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搭在头上,吓了他一跳,可他仍强忍着没有动。
“官家的头好像有些热,要不要找医士瞧瞧?”王妤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不无担心的轻声道,却没有发现陛下在假睡。
“官家没有你想的那么弱,让他好好休息下便好,咱们那边坐吧!”李三娘嘴里虽说着没事儿,却还是摸了摸皇帝的额头,又给其拉拉被子道。
“这两小姑娘还挺心疼人的!”赵心中暗乐,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偷眼看去,俩人并没有离开,只是在旁边的软榻相对坐下,依然守着他。
“淑妃姐姐,我觉得官家处事不公!”王妤点燃炭炉边煮茶边言道。
“官家处事不公?此言从何说起啊?”李三娘却是一愣道。
“你看此次作战失利,官家免去了二师两位主官的职务,但是对李都统只是免职,却没有进一步深究。可对严虞侯却要其回京待罪,显然还要深究其罪的。”王妤言道。
“嘘,宫中规矩是后宫不得干政,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议论!”李三娘听了却是急忙阻止道。
“姐姐,这两人与我们都素不相识,更扯不上任何关系,只是就事论事,且官家睡熟了,又没有他人在旁,说说也无妨吧!”王妤悄声道,可却不知其所言都没有逃过长着双猫耳朵的皇帝。
“宸妃可曾听过孔子杀少正卯的故事?”李三娘想了片刻问道。
“嗯,我晓得!”王妤点点头道,“当年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开坛授教,致使孔子的学生都跑到他那儿去,他的课堂三盈三虚。后来,孔子当了鲁国的大司寇,马上让人在两观之下把他杀了。”
“子贡事后不解,问:少正卯是鲁国知名人士,老师你杀了他,做得对吗?孔子说:人有五种罪行,而盗窃还不算在内:第一种是心达而险,第二种是行僻而坚,第三种是言伪而辩,第四种是记丑而博,第五种是顺非而泽。这五种罪行,犯了一项,就难免被君子诛杀,而少正卯犯下五项,是恶人中的杰出人物,不可以不杀。”
“宸妃所言正是,少正卯能煽惑孔门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不可与同朝共事,是害群之马。孔子对他痛下狠手,不但因为他一时辩言乱政故,也是为后世以学术杀人的人立下诫条。”李三娘点点头道,“无论在朝野,还是军中,一个人如果只是没有过人的才能,又肯受驾驭,都不足以成为害群之马。”
“而真正的害群之马则是指:拉帮结派,私结朋党,打击诽谤别人的人;虚荣心重,用奇特的行为哗众取宠的人;经常不切实际地夸大散布谣言,欺骗视听的人;无视规则,专门搬弄是非,煽动众人的人;计较自己利害得失,动辄兴师动众进行要挟,或暗中与敌人勾结以进行要挟的人。”
“此五种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奸诈、虚伪、道德败坏的小人。君子便应疏远他们,不仅不可和他们接近,且应早日除掉组织内部的害群之马,来维持组织内部的团结和生命力。而陛下便认为严岳为军中的害群之马,其拉帮结党,哗众取宠,散布谣言,打击诽谤他人,自当要严惩。可李都统只是缺乏领兵之才,而非品行上有亏,自然只是免去其职,另行任用了。”
“原来如此!”王妤轻轻点点头,又突然言道,“我曾多有耳闻,说官家不通经史,不喜读书,只爱舞刀弄枪,捣鼓技巧之物。看来亦都是谣言,否则官家又怎知其中典故,下次再让我听到了,必会拔了他们的舌头!”
“官家本来就没有风传的那么不堪,想应节严、江和邓光荐三位皆可称当世大儒,悉心教导多年。再说朝中每逢冬夏都会开经筵,请名儒大家讲学,以官家的聪明,便是无心学习,听也听会了。”李三娘有些好笑地道。
“如此说,官家是故意透露给世人粗鲁的一面,其实他大有学问的,而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王妤对自己的新发现有些惊诧地道。
“也不尽然,若是让官家背诵大篇的经史文章,恐其很难,但是官家能领会其中的道理,且能举一反三,这是其他人所不及的。此也是官家总是看不起那些只会讲大道理的士人,却喜欢任用熟知事务的胥吏出身的官员的原因。”李三娘轻笑着道。
“唉,没想到最懂自己的却是她!”赵暗叹口气道。他十分了解自己,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后,受到古文化的熏陶,学着管理国家和军队。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前世不长的高管生涯,试图用管理企业的方法和方式去管理国家和臣僚。
在赵前世的理想中,一个好企业必须有良好的制度和文化。公司应该投入资金,让员工有学习和深造的机会,让他们可以去进入大学读研,中高层干部不定期的去世界各地考察,开阔眼界,学习吸收外部经验。建立自己的培训基地,甚至大学,目的就是增强员工的知识,提升他们的能力。
同时提倡奋斗改变命运的价值观,为员工创建公平公正的工作环境,实施人性化和亲情化的管理模式,提升员工价值。多劳多得不应仅停留在底薪和提成结构上,需要更精细的分工和分配,以提高员工的工作的积极性和归属感。而对离职的员工也不能视为仇人,即使员工触犯了公司的高压线,犯了严重的错误,也要帮他找一份新的工作。
虽然管理企业与治理一个国家大有不同,但这种理想和蒂固还是影响到了赵。处分李鸿斌时,他深知其追随自己十余年,可谓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此战指挥不利,即是其个人能力不行,也是因为时势将其骤然推上了高位难以适应,却无关于其品行问题,只要将其调离指挥岗位,安排到能充分发挥其能力的岗位就可。
但是严岳的情况却大不同,赵承认其有能力,有手段,想想一个不掌兵权的文官居然能将一班武将治的服服帖帖,没点儿本事是做不到的。可其是有政治野心,且人品太差,不仅可以带坏一支队伍,还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给他人,也就是孔子所谓的害群之马。所以即便有能力这种人也不能再用,而且不能让他翻身,这是政治决定的,也怨不得他心狠……
顺流而下,船速很快,一日两夜的不间断航行便回到了临安,又在夜晚悄无声息的回到宫中。得知皇帝回宫,众人皆是长出一口气,悬了多日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而赵却是一脸的无奈,书案上已经堆满了公文,科考也在他归来的次日开考,接下来他有的时间忙了。
此时随着黄海水战的胜利,使得战局已经逆转,蒙元已经无力南侵。而建康发生的战斗虽然规模小很多,但是产生的影响却不容忽视,这次战斗不仅是宋军一次在军事上的胜利,也在精神上给元军重创。想想战斗只持续了一天,一个千户所被全歼,财产、人口全部被掠走,上万元军被阻于途,而面对的却是区区千余宋军,这让他们无比沮丧。
而事务局传来的消息称,哈必赤将官司打到了伯颜面前,他与出援的各部发生争吵,最后竟相互埋怨。纷纷抱怨其何必对几个残兵不依不饶,偷偷放走他们便是。这下可好惹怒了宋军,不仅自己家园被毁,还连累他们也遭受到不小的损失,却又费力不讨好。
哈必赤自然是气不过,便在大帐上与他们扭打起来。最后伯颜不得不出言喝止,哈必赤妻儿皆死,部众伤亡殆尽,可谓是一无所有,在精神上已经垮掉,在申辩无果的情况下,居然在大帐上拔刀自刎而死。得知凶信户,在帐外与其一同突围的十几名部众亦随即自杀,令人不胜唏嘘。
赵知道这种事情的发生原因就在于笃信天下无敌的蒙古军,在亲历了如此一场惨败后,实在不能接受宋军居然强大如斯的现实,其不但可以随时渡过大江对他们任意一处发动毁灭性的打击,还让他们无可奈何,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平安归去。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的信念,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可纵横天下的那支军队,从而意识到复仇已经无望,对他们的信仰可谓沉重的打击,在绝望之下做出了蠢事。
此战的后遗症同样明显,沿江的蒙军如惊弓之鸟一般,对岸的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发恐慌,他们不得不收缩防御,将边远的百户所和千户所集中到一起,以致土地大片荒芜。而他们同时达成了一种默契,不要拦截渡江的宋军小股部队,任其来去,即便发现了也要礼送出境,不得擅自挑起战斗。
与蒙军全面转入防御不同,宋军这边确是大肆宣传,唯恐天下不知。赵深知‘有功立赏,有罪立罚,不怀成见,不徇偏私’的道理。他在建康重赏了参战的诸军,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亲至水门外迎接得胜归朝的两部水军,并主持了献俘仪式,颁布了嘉奖令。
与此同时,京城的报纸上亦是连篇累牍的报道两场胜利。但是侧重点却有不同,水战在规模上及战绩上值得吹嘘的地方太多了,两部的将领也是沙场老将,可以写的地方太多了。相比之下,建康这场战斗无论从规模和战绩上都要逊色许多,因此赵命他们将重点放在宣传渡江分队的坚韧和忠诚上,另外就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袍泽兄弟上,其中自然隐去了他亲征一节。但他没想到却又引发了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