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风铃

夜里，贝克尔一个在甲板处通往仓内的过道上抽烟，偶尔会扭头观察一下船只航向，随后又继续闷头抽烟。

刚刚出海时可能还有一些新鲜劲，但等这股新奇带来的热度消退，海航剩下的就是沉闷，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不再让人感到广阔，而是单调，海风也不再让人觉得清凉，而是难受。

海航本就沉闷，尤其是出海没多久，船长红胡子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不对劲，突然发火，嫌商船速度慢，令人将一些货物搬到座舰后就将商船凿沉，海贼船上就这么大点地方，却塞了将近一百人，整艘船的人都显得有些浮躁，贝克尔在船上生活了半个多月，他本身就心怀鬼胎，这种环境更觉得压抑，烟酒是海员们最常用的发泄途径，贝克尔怕喝醉以后乱说话泄漏心事，就只能靠香烟来缓解压力。

贝克尔的神情有些疲惫，眼中带着少许血丝，这半个来月一直值夜，其他值夜的船员还能换班，作为航海士的他却不能，夜间领航本就容易出差错，还有个不怀好意的上级盯着，导致他连小憩也不敢，而白天船上又很吵闹，近来他的睡眠一直不充足。

嘴里香烟的火光随着贝克尔的吸允时而变得更加明亮，这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一名老海贼刚刚被叫醒换班值夜，从仓内刚走出就看到默默抽烟的贝克尔，笑着打了声招呼：“怎么躲在这里抽烟？”

“这里风小，”贝克尔咧嘴笑了笑，又掏出一支香烟扔了过去，“你也来一支提提神。”

老海贼笑嘻嘻的接住香烟，点燃后道了声谢，就去甲板其他地方了，贝克尔自己又抽了两口，将烟头随手向大海一弹，使劲搓了搓脸后，方才感觉精神许多。

被大海包围的船只狭小而封闭，生活在船上的人如同处于一座孤岛，当船员四处张望只能看到海水时，不自觉的会有一种被社会遗弃的感觉，贝克尔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这人习惯将不利条件化为有利，船只虽然封闭，但却利于贝克尔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社交。

他会识字算账，又没架子，在船上观察了两天，发觉船上大部分都是文盲，凭借香烟开路和能说会道，他在船上已经认识了不少人，等他露露口风，聊天时引导一下，便有一些文盲船员主动找他帮忙写写信算一些账。

船上还和亲戚朋友联系的海贼毕竟是极少数，普遍花钱大手大脚的海贼里知道对个人开支有所规划的有能有几个？贝克尔一开始并没觉得会有几个海贼找他，更没幻想靠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拉拢人，他只是希望能在一些海贼有求于他时，聊天时能从对方口中套一些船上的情报。

贝克尔没想到的是有信要写的人虽少，找他算账的老海贼却很多，他和一个老海贼聊了聊，才知道自己对海贼这一“行业”还是不够了解，海贼的钱是放不到银行里的，他们也信不过银行，一些海贼团的普遍做法是找处寻常海图上没标识的无人小岛，在隐密处将用不掉的“存款”藏好，把小岛当大号保险柜来用，如果海贼团倒了霉，标识着无人小岛的海图就成了藏宝图，等着幸运儿拾取。

找贝克尔的老海贼们，都是让他帮忙算自己累计的战利品占了这份船上共有宝藏中的多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这点能算几笔简单账的小才能让他意外的和船上老海贼拉近了不少距离——你不能指望像伍德这种虽然识字，却眼高于顶的人能和贝克尔一样，毫无架子又极有耐心的帮一群简单乘除法算着都费劲的文盲算账。

贝克尔熬了一夜，等到船上另一个航海士伍德慢悠悠起床来到甲板上以后，方才从甲板下到第二层，找到自己的房间，不理满屋子已经泛酸的汗臭味，扑到吊床上呼呼大睡。

贝克尔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将他吵醒。

“妈的，一群贱骨头。”贝克尔被吵醒后骂骂咧咧的低声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船上的海贼成天酒不离口，晚上迷糊睡觉，白天也谈不上多清醒，海贼更和公德心一词扯不上关系，除了不敢在船长室附近大声喧哗外，在船上从来都是大着嗓门说笑叫嚷，船上一到白天就吵吵闹闹的环境贝克尔已经有点适应了。

只是这次的喧哗声音有些大，而且时间有些久，声音更为集中。

贝克尔一开始有些迷糊的没有理会，但下一刻他就清醒了过来，猛地直起身子，睡意全无。

因为睡眠不足，贝克尔的脑袋有些沉，觉得浑身酸痛，眼睛发胀，但他的心跳的却很快，贝克尔刚刚迷迷糊糊的才想到自己如今是在海贼船上，随时可能发生战斗。

真发生战斗，贝克尔觉得自己如果啥都不知道的死在梦里，还不如找根绳子自杀。

贝克尔抓起就放在床边的打刀，咬了咬舌尖，勉强提起精神向声音传来的前甲板走去。

等到了甲板，贝克尔发觉许多海贼都聚在船头，气氛有些异样，但也只是异样，只不过许多海贼挡在中间，贝克尔暂时看不清船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不是发生海战这点让贝克尔稍稍松了口气，他走进人群，发觉气氛不对，见到刚上船那天就认识的小结巴哈登就在不远处，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自己到船头看吧。”哈登面色不太好看，稍稍有些苍白，但他此时说话反而不怎么结巴了，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

贝克尔闻言，便带着疑惑挤进人群，这时他终于明白了众人围在一起在看什么。

船头斜指向前的长长撞角上系着三条材质古怪的红绳子，绳子一端系住海贼船的撞角，另一端则系住海贼的脖颈，三具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海贼尸体就这么高高吊在撞角上，海风吹过，尸体微微摇晃着互相碰撞，如同风铃。

一具尸体被海风吹的半转一圈，正好将吐着长舌的扭曲的面容对向贝克尔，贝克尔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舌头可以变得这么长。

尸体眼珠上翻，圆瞪的双眼中只能看到眼白，又一阵海风吹过，尸体再次转了起来，惨白的眼珠仿佛富有生命力一般缓缓扫过甲板一群人，贝克尔听到身后有几道咽口水的声音，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但更多的是对事情发生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诡异。

贝克尔又再次看了看系着尸体的上吊绳，发觉这几根材质特异，如同毛发的红绳子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