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楼。
此前身着杏黄衣衫的老板娘,今天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裙。与楼子中姹紫嫣红、灯红酒绿的氛围虽然不是很相衬,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天,老板娘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在楼子之中穿梭,而是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中,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门上轻轻地传来一阵叩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道:“大姐,几位大人请您过去喝杯酒呢!”
老板娘听到这声音,疾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左右看了一眼,闪身进屋。
老板娘将女子带到里屋,低声问道:“拿到了?”
女子点点头,嗯了一声,将手中一个松果模样的东西递给老板娘,说道:“刚拿到的消息。”
老板娘将松果模样的东西拿在手中,轻轻地在某个地方一按,松果的中间,出现一个小孔。
老板娘从小孔之中掏出一个小纸卷,展开来,才看了一眼,眼泪便流了下来。
旁边的女子见老板娘落泪,忙问道:“大姐,出事了?”
老板娘很快地将纸片看完,递给女子,泪如雨下。
女子接过纸片,匆匆扫了几眼,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一口银牙紧咬,眼泪也扑簌而下。
女子看完纸片,伸手紧紧地抱住老板娘。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却又死死地压低哭声。
二人正哭着,外面传来一阵嚷嚷声:“苏当家呢?苏当家呢?今晚怎么不见出来饮酒啊?莫非瞧不起我等?”
二人听到这喊声,努力止住哭声。
老板娘对另一名女子低低地说了几句后,擦干眼泪,拿起脂粉,在脸上扑了扑,披上一条蓝色的披肩,开门出去。
一出得门来,老板娘便露出迷人的笑容,叫道:“来啦,来啦!虞大人,您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给小妹捧场啦!”
凌晨时分。京师西郊,一处牲畜屠宰场。
天虽然还只是蒙蒙亮,屠宰场的人早已忙碌了好一阵子了。
院子中,几头被分成大块的肥猪,已经被搬到早就套好鞍辕的驴车上。
另一处,几个大大的椭圆形巨型木桶中,几头圆滚滚的带毛猪,正在木桶里的开水中浸泡着。
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手中拿着一个铁钩子,正在几个木桶之间穿行,不停地用手中的铁钩子,轮流翻动几个大木桶中的带毛猪。
几个木桶的旁边,是一张大大的木头案子。案板上,一头刚刚被放完血的肥猪,四条腿还在不停地抽搐。
四个汉子,各抓着这头猪的一只脚,用各自手中的牛耳尖刀,在猪的四只蹄子上迅速一划。然后,四个汉子将嘴凑到刚刚划开的口子上,各自抓起这头猪的一只蹄子,猛力吹气。
四个汉子的腮帮子,一下子鼓起老高。
场地中,一个胖子,正在走来走去。
胖子身材不高,身形却极宽,一眼看过去,好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在场中移动,给人的视觉冲击极为强烈。
胖子一边走,一边吆喝着。
胖子先是对着朝驴车上装已经分成大块的猪肉的两个小伙子喊道:“唉哟,小三,小四,你们慢点扔!小心把猪跌下来了!”又对着掌着驴车的老把式大声叫道:“老王叔,您把车子把好了,别让驴乱动!”
转过头,胖子又对手持铁钩子的小伙子吼道:“小毛,你麻利点儿!再翻快一点儿!慢吞吞的,等下猪肉都被烫坏了!”
吼完,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目光再转向那四个正把腮帮子鼓得老高,抱着猪蹄吹气的汉子,跳着脚骂道:“你们几个,没吃饭啊?!吹了这么久,还没把猪给吹起来!刚吃下去的下水,都白吃啦?!”
看他跳脚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他这样的身形,这样跳,落地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的脚给压崴了?
骂完之后,这胖子又抹了抹头上的汗,哀叫道:“哎呦,这一个二个的,干个活都慢吞吞的,可操心死五爷了!”
先前几个被喝骂的人,除了四个汉子正用嘴分别对着四只猪蹄在吹气,出不得声,其他的几个人都嘻嘻哈哈,乱哄哄地说道:“掌柜的,您不总是说和气生财嘛?您老歇歇火,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保证误不了早市。”
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没有把胖子刚才的喝骂放在心上。
胖子看到他们的样子,刚才好不容易抖起来的威风,顿时弱了三分,恨恨地骂道:“跟你们和气个屁!你们这些个小崽子,气死五爷了。”又对那老王叔叫道:“老王叔,您也不帮着管管这帮小崽子?看把他们能的!”
老王叔哈哈一笑,答道:“谁不知道,掌柜的是刀子嘴豆腐心啊?这还不都是您给惯的。”
老王叔这么一说,胖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半分威风都没有了。
胖子正要说话,一阵马蹄声从屠宰场外传来。
场中的几人听到马蹄声,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四个正在抱着猪蹄子吹气的汉子,也将手中的猪蹄放下,抓起手边的牛耳尖刀。
马蹄声停在院子门口。随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四个手执牛耳尖刀的汉子之中,年纪稍长的一个低声喝问道:“谁?”门口一个声音低低地回了一声:“小六!”
问话的汉子朝胖子看了一眼,胖子点了点头。汉子执着尖刀走到门前,从门缝里朝外看了一眼,打开了门。一个精壮的汉子牵着马走进门来,气喘吁吁。
执尖刀的汉子待牵马的精壮汉子进到院中,又走到门外,四处看了看之后,走回门内,关上门,返身进院。
另一个手执牛耳尖刀的年轻汉子接过精壮汉子手中的缰绳,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道:“六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把马都骑上了?”
也难怪这年轻汉子会问。要知道,朝廷对马匹的管控,极其严格。无论是军队,还是民间,所有的马匹,都要在军中或者官府报备,并烙上印记。
本朝本就缺乏马匹,装备官军的骑兵都不够。至于流落在民间的马匹,大多在达官贵人手中。剩余的,则是在那些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手中。也只有这些个绿林好汉的马匹,不会向朝廷报备。
普通百姓,除了那些朝廷指定的养马户,是绝对不允许拥有马匹的。
百姓之中,但凡有私藏或者私养马匹者,一旦发现,轻则杀头。重者,则以意图谋逆论处,是要株连九族的。
这被唤作小六的精壮汉子,没有接到屠宰场的通知,平时是不会来这里的。偶尔奉令前来,也从不会动用马匹。
今天,却这么早自己跑来,还冒了大风险,连马都骑过来了,难免问话的年轻汉子会紧张。
被称作小六的汉子顾不上答话,快步走到胖子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铁筒,说道:“掌柜的,我夜里收到这个。见到上面的标记,我便按照您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胖子接过小圆铁筒,只见铁筒的外面,用细线,绕着一只风干的蜜蜂。
胖子脸色一紧,做了个手势,四个手执牛耳尖刀的汉子立即走到门口,打开院门,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一名汉子,反手将院门带上。
另外几人,则继续自己的工作。只不过,场中再也无人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许多。那被唤作小六的汉子,则自行将马牵到后面去饮水和喂食。
胖子自己,则将小圆铁筒收在怀内,转身走进屠宰场中的一处屋子中。
进到屋内,胖子走到一处墙角,在墙上某一处一按,墙角处的地面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台阶。
胖子从台阶走下去,下面是一间小小的暗室。
暗室内,一盏松油灯正燃着,发出黄色的亮光。借着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暗室内摆放着一些箱子。
胖子下到暗室以后,又在墙壁上一按,台阶的入口慢慢地合上。
然后,胖子又走到暗室的角落,同样伸手在墙上某处一阵摸索。这处墙壁中间缓缓打开,露出一扇黑漆漆的石门。看来,这暗室之中,居然还有暗室。
胖子伸出手,先后在石门上两处地方按了按,石门上露出两个孔。
胖子从怀里摸出两把钥匙,左右两手各执一把,将钥匙插入石门上的孔内,双手同时一扭。嗒地一声轻响,石门里面,似乎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胖子将钥匙收回,放入怀中,伸出双手,在石门上轻轻一推,石门打开了。看石门的厚度,怕不是有两三尺之宽。
如此笨重的石门,胖子将其推开时,居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胖子走进黑漆漆的门内,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门边的一个火把。
胖子将火把持在手中,一直沿着门内的甬道朝前走。走了数十米,甬道到了尽头。
借着火把摇曳的亮光,可以看到,甬道尽头,竟然是一间大大的石室。石室之内,摆放最多的,还是箱子。
胖子将火把插在墙壁上的火把孔内之后,自怀中将先前拿到的小圆铁筒取了出来。
胖子先将绕在铁筒外的干蜜蜂轻轻取了下来,然后,左手拿着小圆铁筒,右手拿着一根铁丝状的尖物,在铁筒上轻轻地拨动了几下之后,将铁筒的盖子打开了。
胖子从铁筒之中,倒出一个小纸卷。
展开纸卷,胖子才看了一眼,脸上的肥肉,立即开始微微颤抖。胖子一边看着,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了。等到将纸片全部看完,胖子将纸片紧紧地握在手中,浑身都不停地颤抖。
胖子似是极力地在忍受着什么。忍了一会儿,胖子再也忍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老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