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毅庆将一张照片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半晌才将绷直了的身子放松些下来,靠到了宽大气派的老板椅上。
他用手指扣扣桌上的相片,语调中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威严:“是他吗?”
毕恭毕敬候在一旁的心腹徐达龙赶紧上前一步,哈了腰,陪了笑,回话道:“董事长,我都确认过好几遍了,保证错不了。”
黄毅庆没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微微地阖上了眼睛,轻轻地用手揉着太阳穴。他五十不到,正处在放开手脚大展宏图的最好时光。前几年财经杂志评商界精英还将他划拉到青年组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年精力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董事长……”徐达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说吧!”
徐达龙往前走了两步,有心帮黄毅庆揉揉太阳穴却又不敢造次,只得将他知道的合盘托出:“黄明川,1985年11月生人,籍贯本省s市s镇,四年前以s市高考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t大经管学院,攻读电子商务专业。”
黄毅庆放在太阳穴上的手慢慢的不动了。
徐达龙吃不准他是不是睡着了,轻声唤道:“董事长?”
“听着呢,继续!”
“哎!”徐达龙讨好地笑道,“我特意还去他们学院里了解了下,黄明川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还担任了学生会主席。昨天晚上在捐赠仪式上还作了发言,我是外行,不过听刘秘书说很不错。”
“唔。”黄毅庆睁开了眼睛,重新拿起桌上的相片再次端详着。
照片拍得很清晰,黄安娜与黄明川一左一右举着三百万的支票牌,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
黄毅庆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挲过黄明川英气勃勃的脸庞,久久没有说话。
“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都问过了,家里人口简单,他妈是当地的一名小学教师,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叫黄……黄……”
“黄明月。”黄毅庆自自然然地接口道。
“是,是叫这个名,也在t大的经管学院。”徐达龙心里暗暗诧异,脸上却丝毫不露端倪。他跟在黄毅庆身边十多年,知道有些老板不想你知道的事,你即便是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
“还有吗?”
徐达龙想了想,又道:“这两姐弟家里条件似乎不是很好,还是贷款读的大学,平日里到处做家教打零工勤工俭学。”直觉里,这对双胞胎姐弟和董事长的关系不简单,不过他也不敢妄加猜测。
“嗯。”黄毅庆顺手打开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将照片丢了进去。
徐达龙很是识趣:“董事长,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黄毅庆挥挥手,徐达龙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黄毅庆发了一会儿呆,抓起桌上的遥控器,落地窗前的窗帘徐徐打开。他转过老板椅,将目光投到了窗外。
五年前,当这幢二十五层高的黄氏集团大楼刚刚落成的时候,他力排众议选了顶楼做他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即便是装修得极致奢华,也常常会让他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只有拉开落地窗的窗帘,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去俯视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黄毅庆才能收获一丝满足。
二十年了,他黄毅庆怀里揣着东拼西凑的五千块钱,从小镇一步一步打拼到省城;更是单枪匹马,胼手胝足地一砖一瓦地打造了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在很多人看来,他早就站上了成功的巅峰,他应该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满足。毕竟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在不到半百的岁数开拓了这么大的事业?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人背后他挥之不去的隐忧?
黄毅庆从骨子里是深受儒家文化浸淫的传统的中国人。临近天命之年,他越来越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惶恐感。现在还算是年富力强,在这个位置上他还能兢兢业业地干上十年;二十年恐怕就有些吃力了;三十年,他想都不敢想,那个时候能头脑清醒地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报了。
他费了大半辈子建成的商业帝国最后要落到什么人的手里?
很多大企业,大公司的掌舵人开始慢慢地接受职业经理人。他却不放心,更是不能也不愿将自己的心血交到外姓人的手里。
若是安娜像她妈妈一样精明能干也就罢了,好好培养说不定也能撑起一片天,只可惜……
世人总不会圆满,总有或大或小的遗憾。
黄毅庆此时的遗憾,便是没有儿子来继承他这偌大的家业,并将它发扬光大。他的悲哀就像是辛辛苦苦做了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他已经没有胃口吃下去了,却只能眼睁睁地送到别人的嘴中,或者等着那佳肴冷却倒掉。
不!
黄毅庆从老板椅中站了起来,将双手撑在了厚厚的钢化玻璃上。
他的目光掠过密密匝匝的高楼,极目看向南边,远处的山峦只勾勒出淡淡的影子和黑压压的云纠缠在一起——那里将要下一场大暴雨。
s镇。
黄毅庆留下了事业奋斗的第一个脚印,也留下了曾经无比甜蜜的回忆,更留下了被前妻沈云芳培养得无比优秀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黄毅庆向来笃信,成功的人只会远眺眼前的路,从来不会回头去看过往——这二十多年来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想从过往里讨要一些本来也属于他的东西。
他更笃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便从来没有失手过。
黄毅庆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自信的笑容。
他重新在老板椅上坐下,按了电话的免提:“刘秘书,你进来一下!”
“是!”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节制的敲门声,黄毅庆的行政秘书刘伯安出现在董事长办公室里。
黄毅庆欣赏地看了一眼刘伯安。
他不像别的老板,进进出出陪同的都是妖娆美艳的女秘书。他在女色上兴趣实在不大,他需要的不是花瓶,而是能够真正替他做事的人。
刘伯安三十出头,名校毕业,常年一身笔挺的西装,能干肯干从不自作主张。黄毅庆想象不出还有比刘伯安更对他胃口的秘书了。
“董事长。”
“今年到集团总部的实习生的名额定下来了吗?”
刘伯安只愣怔了一秒钟:“我马上问下人事部。”不过是每年毕业季从名校中招几个实习生,这等小事,董事长从来不会关心;不过既然关心了,必然有他的原因,当秘书的把老板交代的事办妥了就是了。
“不急。”黄毅庆想了想,“你明天亲自去人事部看看,是不是t大有个叫黄明川的申请。”
“是。”
黄毅庆看着刘伯安的眼睛,慢慢地道:“你安排把他留下来——不要说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