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月沉默了许久,沉默到黄毅庆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良久,黄明月身上凌人的气势突然没有了,她就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得萎顿了下去。
“明川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四岁……”黄明月说得很慢很慢,声音里不带什么情感,平缓得毫无起伏,却更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悲凉。
黄毅庆眼眶润湿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个中滋味只有尝过才知道。
“我不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走了。”黄明月倏地抬起眼睛,“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黄毅庆叹息,道:“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又何尝能接受?不过,现实就是现实。开黄泥车的司机喝了点酒,又急着交班,那个路口又没有监控,所以就……”
“你相信吗?”黄明月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想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黄毅庆无奈地摊了摊手,凌乱的头发覆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可是我不相信,我知道明川的向来稳重,即便是黄泥车闯红灯,在十字路口他也一定会踩一脚刹车。再退一步讲,即便是撞车也不会撞到这么厉害!”黄明月挣扎着,犹不相信。
“那你想怎么样?”黄毅庆觉得黄明月有些无理取闹,不过他现在愿意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黄明月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尸检。”
黄毅庆脸色一沉:“有必要吗?你不是没看到明川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你还忍心让他再被人开膛破肚?”他一想起黄明川惨烈的死状。心里不由得抖了三抖。
“难道爸爸想看着明川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黄毅庆脸色愈黑:“什么叫不明不白地死去?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
黄明月摇摇头:“我只是怀疑。”
“那不是胡闹吗?”黄毅庆激动得嘴唇发抖,一把将自己额头上的小纱布扯掉,露出两寸长的新鲜伤口。
黄明月沉默地站着,看着黄毅庆困兽般地在不大的病房里转了几圈,冷冷地道:“爸爸不同意吗?”
“你让我怎么同意?我也是当事人,眼睁睁看着出了车祸的。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怀疑当中有什么猫腻,要把明川送过去尸检?”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黄毅庆一噎,半晌才顺过气来:“可是我不能因为你毫无根据的怀疑,就把明川送过去尸检。你知道尸检意味着什么吗?”
“爸爸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作为明川的直系亲属也有权利提出尸检申请。”
黄毅庆隐忍着怒气:“明月。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黄明月盯着黄毅庆额上那又开始沁血的伤口。冷冷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宁可是她猜错了,也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你觉得,你觉得。又是你觉得!”黄毅庆压低了声音。将手指朝门外点点。“我懂你的意思,你总觉得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害明川,不是在他喝的饮料中下药了。就是在车子的刹车那里动了手脚,又或者故意买通了黄泥车的司机。”
黄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平静地道:“这些都有可能!”
“我看你是疯了,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魔障了?”黄毅庆被黄明月的平静彻底地激怒了,“你知道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翘首等着看我们黄氏笑话了,你再闹尸检这一出,本来没影的事也要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了。”
黄明月冷笑,都这个时候了黄毅庆关心的竟然是这个!他是心痛黄明川没错,可是他更在乎的是黄氏。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原来以为爸爸是真心疼明川。”
黄毅庆全身一僵,才慢慢地回过味来。平心而论,明川刚死的时候,黄毅庆真是觉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当时死的是自己;不过,在情绪最大的波动过去之后,黄毅庆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要是把明川和黄氏放在一架天平上来比较的话……黄毅庆很遗憾地发现黄明川虽然是他心爱的儿子,不过再心爱,也不过只是黄氏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里的一枚螺丝钉。
“等事故鉴定书出来后再说吧!”黄毅庆挥挥手,暂时将这个话题避开了。他不敢深究下去,生怕看到自己的心像是二十年前的那般冷酷。
“好。”黄明月松了口,她不急于这一时。
“你妈那边……”黄毅庆这才想起凌晨病故的前妻,不提显得他无情,提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家的事有人帮忙,爸爸不用担心。”
黄毅庆未免觉得有些心虚:“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张口。”
“好。”黄明月也不和他客气。
黄毅庆欲言又止:“你妈临走前……”
“她走得很平静,是在睡梦中离世的。”
“她有没有说什么?”黄毅庆有些惴惴的,他到底是对不起沈云芳的,他亏欠她的恐怕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偿还了。
“说了。”
“说什么了?”额头的血珠子慢慢地流了下来,黄毅庆伸了手一摸,整个额头红红的,有些狼狈。
黄明月默默地注视着黄毅庆。他是不是想从沈云芳的遗言中获得一种良心上的自欺欺人呢?不过,黄明月决定让他如愿。
“她只说了让我不要恨你!”
黄毅庆不可置信般地盯着黄明月:“你妈她真的这么说?”
黄明月点点头。
黄毅庆颓然在床上坐下:“你妈她……”终究是一声长叹。
“她走得很安心,就是有些遗憾明川没能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黄明月故意要揭黄毅庆的伤疤,“谁知道明川早就在下面等她了,有他们两个作伴,他们应该不会觉得孤单了。”
黄毅庆再也撑不住,老泪滚滚。
黄明月冷冷地看着黄毅庆的眼泪,眼眶里依旧是干干的。她慢慢地握紧了拳头,他们欠下的,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要一一讨还。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