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过去,朱雨时学得了炼蛊的流程。所谓炼蛊就是将众多毒物放进一个封闭的器皿之中,不喂它们吃喝,逼它们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一只毒物,便是蛊。这是每位蛊师都会的,剩下的便是高手与普通蛊师的分水岭,好比如何训练和使用蛊,如何搭配毒物才能炼就更厉害的蛊,如何调制吸引毒物的香料等。贾阴阳说寨里的十七间屋子中虽都是蛊,但蛊与蛊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前四间屋子存放的是普通毒物。经过一轮淘汰后,炼成的蛊被安放在另四间屋子,然后再自相残杀一次,炼出来的便是蛊中的佼佼者了。一般优秀的蛊师炼到这里已十分满足,但贾阴阳是蛊中之王,当然不会就此打住,再让它们互相厮杀,最后练就的便是‘霸王蛊’。
贾阴阳道:“以前人手多时可保持十罐‘霸王蛊’,现在维持三四罐已很勉强。”朱雨时道:“为何不多找些帮手。”贾阴阳道:“炼蛊不是靠人多就能做来的,不但要用经验,更要敢于冒险,又无利可图,所以从事这行的人少之又少。朱雨时参观罢十六间屋子,道:“师傅刚才说有十七间无,最后一间在哪里?”贾阴阳迟疑了一下,道:“你跟我来。”
他和朱雨时来到东北角的一片小林中,深处是一块被乱草遮掩的山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山壁上有一人高的洞口,洞口上挂着一面白幡,上用朱笔写了四个粗红大字“入洞者死。”朱雨时惊道:“这就是最后一间?”贾阴阳点头,慎重道:“洞中之物凶险之极,你现在还没资格进去。”朱雨时好奇心起,却也不敢多问,跟着他走了回来,道:“弟子该从何学起呢?”贾阴阳道:“头一个月你什么都不要做,就看为师做,不懂就问。为师写过一部《蛊王秘录》,记载着天下各种毒物的毒性和解毒之法,也记录着为师数十年来炼蛊的心得,乃为师毕生心血,送给你后要好好研读。”朱雨时发现贾阴阳并非想象中那样冷酷无情,不近人意。比如今早送给自己的新衣服,教自己时的那份耐心,毫不保留的将本事传给自己,心里生出一份感动,道:“弟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贾阴阳淡淡道:“你是为师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若不好好学,就把你喂了蛊。”朱雨时吓了一跳,偷看了他一眼,发现贾阴阳眼中竟含有一丝笑意,这才知是在说笑,道:“是!”
就这样洛天初和朱雨时就在血刀堡安顿了下来,两个月过去。他们都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了长足的进步。洛天初练功摸到了门道,只觉眼睛看的越来越远,听觉越来越清晰,平时听不见的动静也变得清晰可闻,他还将武经七书中的《三略》,《李卫公问对》,《司马法》,《尉缭子》,《吴子兵法》烂熟于胸。平时没事就听公孙明月讲历史故事,听得如痴如醉,对那些名臣将相甚是憧憬。公孙明月偶尔教他一些阵图,然后让他背画出来,再让他思索破阵之法,有些阵法公孙明月也不知如何可破,洛天初却时而能一语道破,公孙明月愈加惊叹这个少年的天资。
朱雨时又跟着贾阴阳去了四次‘白毛谷’,已不像第一次般那么窝囊,从头到尾可以跟上他们的脚步。学习《蛊王秘录》让他懂得了多种毒物,也可以从毒物中提炼出简单的药粉,也就是毒药。在贾阴阳的指点下,他炼出了第一只蛊,并能通过术语令它攻击别人。他令蛊攻击了一只山鸡,起初无事,可不到一个时辰精辟山鸡倒下,表面上看不出蹊跷,可剖开肚子,里面却爬满蛆虫,恶心的朱雨时一阵狂吐。贾阴阳告诉他已经入门,叮嘱他驭蛊时要时刻留神,因为御蛊最怕出错,一旦被蛊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从上次分开为止,洛朱二人一直没有见面,但他们一有空就去露天崖祭拜钟远鹏,保佑大哥早日转世。
这日贾阴阳令朱雨时到他房中练习配制吸引毒物的香料,房中到处是瓶瓶罐罐。墙上和门上也挂着用绳子串成的干毒物,倒像是普通人家的辣椒和腊肠。正厅有张四方大桌,上面摆着几十副用纸盛放着的药粉,贾阴阳正在讲解时,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小朱!小朱!在这里么?”朱雨时听见是洛天初的声音,登时喜出望外,刚想出去相见,贾阴阳先一步出了门,沉脸怒道:“嚷嚷什么,有屁快放。”洛天初见到贾阴阳登时打个冷战,赶紧施礼道:“晚辈无礼,打扰贾寨主,不过确实有要紧事告诉小朱。”朱雨时出来笑道:“你这臭小子这么久也不来看我!”洛天初哈哈一笑,两人抱在一起,大笑打骂着。洛天初一瞥贾阴阳阴晴不定的脸色,忙正色道:“军师收到飞鸽传书,说铁鹰大哥从龙虎山回来了,距祖龙山只有三十里,还有关于你‘娘子’的消息。”朱雨时这两个月的苦行僧生活几乎令他忘却了何月莲,经他提起顿时心跳加速,俊脸通红,偷看了一眼贾阴阳,试探道:“师。。。师傅,徒儿能否跟他下山看一下,很快就回来。”贾阴阳冷冷道:“铁鹰早晚要上山复命,你们等着就是,何必下山?”朱雨时不敢再言。洛天初道:“这趟和铁鹰大哥一起回山的还有小朱的母亲,母亲前来,儿子下山迎接才有礼数,望贾寨主应允。”朱雨时大惊道:“我娘也来了!怎么回事?。”洛天初道:“信上只说干娘来了,具体情况要问铁鹰大哥。”贾阴阳点头道:“孝义不可废,你们去吧。”两人如获大赦,赶忙道谢,这就准备下山。贾阴阳皱眉道:“急什么,见令堂总该换件干净行头,你这幅模样倒像是为师虐待你一样。”朱雨时苦着脸道:“弟子就这么一套衣服,还是师傅您上次给的。”贾阴阳哼了一声道:“在这儿等着。”说罢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出来扔给了他一套新衣服,朱雨时发现这套衣服竟还是用上等布料所做,犹豫道:“这么好的衣服。。。弟子不舍得穿。”贾阴阳怒道:“休做儿女之态,快滚到山下水潭洗干净,别给为师丢人。”两人连连称是,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下山路上两人嬉笑打闹,心情大好,感觉好像回到了临安小巷。不同的是他们已不是街头的小混混,再不用过那种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们已是血刀堡的弟子,是被令君来寄以厚望的下一代人才,这种充实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顿时感到人生充满了希望。这一切都要感谢钟大哥。
随后两人聊起天来,朱雨时道:“你最近学的如何?”洛天初道:“就是无聊了些,除了练功,看书,写文章,跟军师讨论天下大势外,就是陪令小姐玩,你也知道令小姐的脾气,想一出是一出,不是放风筝,就是要我给她演皮影戏,再不就是扎孔明灯,一惹她不高兴就要跟我比武,没两下就被她打趴下,真是苦啊。”朱雨时猛一踢他的屁股,气愤道:“少得了便宜卖乖,有美女朝夕相伴还不知足?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洛天初大笑道:“我知道你比我苦,你身上的怪味儿快跟老毒物一样了,快说说他是怎么教你的?”朱雨时当下将经过大体讲述一遍,洛天初听罢啧啧摇头道:“幸好他不是我师傅,不然我连三天都受不了。对了,要不你跟军师说说,能不能给你换个师傅?”朱雨时连忙摇头道:“不不,贾师傅虽然古怪了些,但对我很好,我且能让他失望,再说这点苦都受不了怎能对得起钟大哥的一片苦心。”洛天初赞叹道:“好样的!”
又行了一阵,朱雨时忽然道:“你走慢些,我快跟不上了,咦?你现在练的是什么功?内力好像比以前强了好多。”洛天初恍然道:是了,陆堂主下山前将《易筋经》第一章我们不懂的地方都解释于我,坚持练习确实获益良多。”当下他将练《易筋经》的不解之处一股脑的告诉朱雨时,朱雨时听罢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洛天初道:“你睡觉时就按我说的练,睡着后真气仍然运转,第二天醒来精神抖擞。”朱雨时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对了,大小姐怎么总找你玩?难道她对你有意思?哈哈,你要是能把大小姐娶到手,那你就是令堡主的乘龙快婿了。”洛天初摇头道:“别拿我开心了,大小姐什么身份,要嫁也是名门望族,江湖少俊,咱们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还有她那大小姐脾气我也受不了,就算结婚也要天天打架。”朱雨时哈哈笑道:“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就你那癞蛤蟆样,不撒泡尿照照,哈哈哈哈,乐煞我也。”洛天初笑骂道:“你这撮鸟,我打不过大小姐。难道还打不过你么。”说完就来抓朱雨时,两人笑着跑下了山。
下山后朱雨时脱光衣服跳进水潭洗了一番,换上了新衣,顿时神清气爽,焕然一新。顺着林道走了半时辰,走上大路等候。不到片刻,只见前面沙尘滚滚,一队人护送着一辆马车行近,为首骑士正是铁鹰,见到他们笑道:“老夫人就在车上呢。”朱雨时大叫一声道:“娘!你在里面么。”车厢门帘掀开,走出一位中年妇人,唤道:“我儿,娘在这儿。”朱雨时扑了上去,哭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洛天初上前行礼,笑道:“干娘,以后您就跟我们永远不分开了。”朱雨时的母亲闺名姓李,朱李氏含着眼泪道:“我从小看着你们长大,总怪你们不务正业,浪荡无根,现在你们虽做着落草勾当,但兵祸连连,民不聊生,有口稳饭吃也是好的,等将来朝廷招安说不定还能混得一官半职,那娘就谢天谢地了,都起来,让娘看看。”
事后铁鹰告诉他俩起初朱李氏得知他们加入血刀堡后勃然大怒,说他蒙羞祖宗,要与其断绝母子关系,铁鹰耐心解释血刀堡只是江湖门派,有自己的营生,绝非打家劫舍的贼人,朱李氏这才明白,跟他们一起来到四川。
朱雨时道:“娘,你怎么跟铁大哥一起回来了?孩儿本打算过段时日回临安接您呢。”朱李氏摇头道:“你们在临安不告而别,为娘十分担心,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这时有个姓董的道士自称是你们朋友,也在寻找你们,让为娘跟他们回龙虎山的正一派,说你以后会去那里。为娘心里着急,便跟他去了。事后才知原来你们借了人家的武功秘籍,人家怕你们不还,才请为娘上山做客。人家礼数周全,吃喝供应不缺,娘也只好在那里等信儿。几个月后铁鹰小兄送着一位姓何的姑娘回到龙虎山,送还了什么《降魔剑典》,这才知你们现在这里。所以为娘便跟铁鹰小兄一道回来了。这一路铁鹰小兄照顾周全,还给为娘雇了辆马车,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铁鹰笑道:“大娘见外了,自家兄弟,何须客气。”朱雨时道:“正一派真够狡猾的,竟敢以我娘为质。”朱李氏夫人忽然正容道:“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为娘你和那位何姑娘到底什么关系?为何铁鹰小兄一到正一派就下聘礼为你提亲?这等婚姻大事怎能不问过为娘?”朱雨时大窘,结巴道:“提。。提亲?我也不知道呀。”铁鹰笑道:“你忘了堡主嘱咐我的话么?让我到正一派后见机行事。那日正赶上白掌门出关,他老人家道骨仙风,生性随和,受人尊敬,何仁瑾与女儿相认也是心情大好,最关键的是何姑娘似也对兄弟有意,不提亲等待何时?”
说着取出一张纸单道:“这是提亲礼单的副本,你看看是否满意。”朱雨时拿过礼单一看,上写着聘金一千两白银,聘饼一担,海味八式,三牲,大鱼,椰子两对,酒四支,四京果,生果,四色糖,茶叶,芝麻,铁盒,香炮镯金,斗二米。朱雨时倒吸了口凉气道:“聘金就一千两呀。。。”铁鹰笑道:“正一派是名门大派,何姑娘又是二当家的独生女,一千两不算多。再说了,血刀堡若跟正一派联姻也是江湖大事,且能寒酸了。”朱雨时为难道:“可。。。可我哪里讨得那许多银子呢”铁鹰笑道:“令堡主且会让你出钱,聘礼我当时就打点好了,何仁瑾也收下了,他说何姑娘三年内不会出嫁,女儿虽对你有好感,但她只嫁给品德端良,有所作为的英雄少年,如果三年内你无法做到,何姑娘将另嫁他人,那时会把聘礼退给我们。”朱雨时苦笑道:“英雄少年。。。唉,看来我没希望了。”朱李氏怒道:“没出息的,三年长着呢,你就不会争口气么。那何姑娘标致乖巧,讨人喜欢,为娘很满意,你必须将她娶进门来。”朱雨时红着脸,只好点头。铁鹰笑道:“咱们还是先上山向堡主复命吧。
山路难行,朱洛二人轮流背负朱李氏上山,可李氏身宽体胖,没多久两人就吃不消了。铁鹰主动背起李氏走到了蛊王寨。让众人吃惊是贾阴阳竟站在寨门前等候,见到朱李氏施礼道:“在下蛊王寨主贾阴阳,也是朱雨时的师傅,老夫人在上,在下有礼了。”朱李氏忙还礼道:“老先生太客气了,犬子一向顽劣,能得先生为师是他的造化,老身替他过世的爹谢谢您了。”贾阴阳忙把她掺起,他不善言辞,只是连连道:“是,是。”接着将朱李氏他们送出了寨。
这一路走下来,朱李氏相信了铁鹰先前之言,血刀堡的士兵确实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绝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令君来和公孙明月已在血刀殿外等候,见他们前来,都出殿相迎拜见朱李氏。朱李氏受宠若惊,赶忙还礼,心想这位堡主如此谦虚有礼,一定不是坏人,我儿跟着他定能学到不少本事。
托天岭上还有好几座闲置小院,本为接待远客,公孙明月便令人将其中一座‘静风苑’打扫干净。他知朱李氏旅途劳顿,便让洛朱二人带她下去歇息。待他们走后,公孙明月详细问了铁鹰去正一派的经过,然后笑道:“何仁瑾没有当面拒绝,推说三年之期,也是给了我们台阶,但如果三年后朱雨时真成为了英雄少年,他该如何收场呢?这便是堡主的妙计吧。”令君来颔首微笑。铁鹰道:“属下不懂,还望堡主,军师指点。”公孙明月笑道:“堡主料定何仁瑾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但我们揭发了王人逍的奸计,送还了秘籍,救回了何姑娘,他自觉欠我们人情,也不好当面拒绝,就用这种借口拖延,这才是堡主的真正目的。”铁鹰更糊涂了,道:“属下是个粗人,军师就别兜圈子了。”公孙明月大笑道:“堡主知朱雨时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不似洛天初般争强好胜,所以故意让何仁瑾说出这番话来刺激他,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明白么?”铁鹰恍然道:“原来如此。”公孙明月笑道:“而且我们的聘礼越重,朱雨时的压力也就越大,越会勤加练武,誓死报答我堡。而那些银子只是寄存在正一派而已,以后会原封不动的退还过来,没有任何损失。”铁鹰心悦诚服道:“堡主和军师竟考虑的如此深远,属下受教了。”
铁鹰一干人走后,令君来道:“我们是不是对那两个孩子有些偏爱了?”公孙明月立即明白令君来暗中所指,脸色稍稍一变,忙起身道:“属下适才言多了。”令君来示意他坐下,叹道:“为帅者最忌赏罚不公,铁鹰虽是耿直之人,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怕别人说三道四。”公孙明月道:“堡主说的是,怪属下考虑不周了。”令君来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军师何必自责。钟寨主和我都看出那两个小子有大器之才,洛天初的武学资质不必多说,你也多次向我提过的他的博闻强记和军事天赋,他说不定能成为我堡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朱雨时也是相当不错,他的宽厚坚忍是洛天初所欠缺的,两人又情同手足,性格互补,若能把他培养成才,别说区区一千两,一万两也在所不惜。”公孙明月拜服道:“堡主慧眼如炬,心思缜密,属下佩服。”令君来叹道:“都要感谢钟寨主,唉。可惜人已不在了”公孙明月道:“钟将军自是为他们煞费苦心,但他的嘱托中有一点属下不敢赞同。”令君来道:“哪点?”公孙明月道:“寨主之位是寨主们靠本事和血汗才当上的,若洛天初平白无故的继承了魔王寨主之位,唯恐将士们心中不服。”令君来道:“军师之意呢?”公孙明月道:“只有当他武功学成,为我堡立下大功后才能考虑此事,就算如此也不能徇私,因为铁鹰同样也有竞争的资格。”令君来点头道:“军师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