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学一道上,有这么个说法,你最强的长处,或许就是最大的弱点所在。
比如说那善于轻身功夫的,双脚就可能是他们的致命破绽,拳术了得的,一双手就可能成为敌人可趁之机……当然,这种说法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是没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了。
这段时日里,胡戈一直在跟着向鹰习武,也从对方口中听说了这种有些玄妙难懂的说法。在总是想着这个道理的时候,骤然听到杨震强调声望乃是张居正所以叫人束手无策的原因所在,他就下意识地说出了这话来。
其实就是胡戈自己,在说出这话后,也明显愣怔了一下,根本说不出个根由和所以然来。但叫人惊讶的是,杨震在听了他这话后却明显陷入了深思之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对此,胡戈和其他那些兄弟都精神一振,赶紧期盼似地看向了自家大人:“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了么?”杨震总能在大家都没有办法的时候想出克敌制胜的手段来,久而久之,也叫这些兄弟养成了他无所不能的习惯。
但这一回,还是要叫他们失望了。因为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后,杨震还是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有一个念头打从我的心里闪过,但却怎么都抓不住它。算了,这或许只是个错觉而已,至少现在看来,我们依然拿张居正没有半点办法。”
见他这么说来,众人又是一阵失望,只能答应一声,随即散去。只是他们却没有察觉到,在杨震的眼底深处,却已藏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若是照着常理来说,时间进入五月后就该入夏了。即便是北京这座处于北方的城市,这时候也该有些暑意,叫人感到闷热才对。可今年的天气却实在有些反常,都五月底了,气候却依然不见半点酷暑的感觉,反而时不时地降下一场大雨,使刚还抬起点头来的气温又被兜头浇灭了下去。
如此一来,靠天吃饭的农民的日子可就艰难了,田里的麦子眼看都快要熟了,被这一场接着一场的雨水浇灌下,全都泡了汤。想着秋天将要面对的各种税项,许多人都愁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而另外还有一些人也为这连场的阴雨而心神不定,那便是各主管河道的衙门官员们。看着天气一时半会儿还晴不了,而河水却逐节抬升,有前两年的前车之鉴在,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光是派驻在几个要紧关口上的人马,就足有上千之众。
而作为如今朝廷里名气不小的治河高手,以及工部衙门里的实权郎中之一,杨晨肩膀上的担子也是着实不轻。每日里,天尚未亮,就已踏着星光出门了,然后一整天只在衙门里待上不过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京城内外几条要紧的河道边上巡查,以确保河道万无一失。如此忙碌,直到接近初更,甚至到二更天后,他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歇息。
这近一个月的忙碌下来,虽然天上没什么日头,但杨晨整个人还是黑瘦了许多,看着比寻常田头的老农也好不到哪儿去,早没了之前读书和刚当官时的那份儒雅和俊逸了。
不过对于这样的辛苦忙碌,杨晨却也是甘之若饴的。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展现出自己的一身所学,才叫他觉着自己没有辜负老天将自己从几百年后的时代送来的这份安排。
同时,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不会觉着自己和兄弟杨震之间的差距太大,至少自己还是可以在某些事情上比杨震要做得更好的。
当来到家门口,转到这个念头时,杨晨的黑脸不觉有些发烫起来:“我怎会生出如此古怪的念头?难道我是在妒忌二郎如今的成就么?”
“大哥近来可着实辛苦哪!”一声突然的招呼叫杨晨身子陡然一颤,待他循声看去时,正瞧见杨震在前方不远处的廊下冲自己笑呢。这让他的目光不觉一缩,随即才勉强一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算不得什么。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两兄弟虽然关系很好,却也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哪怕他这个当兄长的最近忙得早出晚归,杨震也没有非要等候他回来,并进行问候的意思。所以对于兄弟这个时候等在这儿的行为,还是叫杨晨略感诧异的。
杨震也不客气,一面拉了兄长走进小厅,让他坐下后又端上一杯茶水给他润喉,一面笑着说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大哥你,才在这儿等你回来的。不过却也没想到,你最近竟是如此忙碌,直到这么晚了才回来。”
“哎,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官场其实也是一般哪。”自嘲地一叹后,杨晨才看向兄弟:“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说吧。”
“兄长在这京城官场里也有好几年了,想必对这其中的门道也是有些熟悉了。却不知你可知道官场中有哪些忌讳是名望越大之人最不敢犯的么?”杨震说着,盯住了兄长的双眼。
杨晨却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兄弟为什么会有这么个问题。但既然他这么问了,自己也不好不答,便在略作沉吟后道:“我虽然对其中的一些道道依然所知有限,但真要说的话,确实是有几桩事情是那些大人物们所不敢随意触犯的。”
“比如说呢?”杨震一听,眉头就是一挑。
“其一便是欺君了。你地位声望越高,就越容易被人所关注,甚至因为手上的权力而叫人生出联想来。一旦被人视作有谋逆之心,那即便他是当朝宰辅,也是死路一条。而细论的话,就还有这些高官与地方将领有所勾结了,这一点更是被人所视作最大的禁忌,便是张阁老也是不敢随意触碰的。”杨晨照着自己所知,缓声说道。
对于这个说法,杨震只是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往细了想。张居正若真这么蠢敢干出这等欺君和落人口实的结交驻军将领的事情来,只怕都不需要自己费心思对付了,朝中那些反对他变法改革的官员就能把他给处理掉。
看兄弟是这副模样,杨晨便明白对方并不认可这一说法了,便继续道:“其二,则是不重师道。我大明官场缘自科举,最是讲究个门第和师徒之谊,若是作徒弟的有忤逆老师之举,便会被所有同僚视作异类。如此一来,哪怕他位列公卿,却是难再于朝堂上立足了。”
杨震虽然轻轻地点了下头,却也很快就排除了这一办法——张居正的老师徐阶都是被自己逼死的,他又怎么可能叫对方再违背师道呢?相反,张居正处处针对他,不断谋划着对付他,倒是尊师重道的表现了。
“还有么?”虽然看出兄长已很有些疲惫了,但杨震还是忍不住问道。
杨晨忍不住一声苦笑:“我只是个小小的工部郎中,实在没有太多的官场争斗经验哪,真论起来,倒是你更擅长这些吧。”口里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全力想着,随后道:“另一桩绝不可触犯的就是孝道了。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唯孝子方可为忠臣的说法在人心中根深蒂固。倘若那重臣是个不孝之人,一旦事情被人所知,那他名声越大,就越容易为人所唾弃!”
“孝道么?”杨震再次皱起了眉头来,这一点似乎也难以对张居正构成什么威胁哪。他老父远在江陵,还有孙子在旁伺候,实在难以由此入手哪。
但显然,在说出这一点后,杨晨已再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只能在一旁端着茶杯无声地等待,看兄弟能从这几件事情里想出些什么来。
好一阵的沉默之后,杨震突然想到了一点:“对了大哥,就我所知如今似乎有守孝的规矩,这一点官员也不会例外吧?”
“正是,出于孝道考虑,父母死后,身为人子者当回乡守孝三年,是为丁忧,任何官员都不得违背。”
“还有这么一说么?”杨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道。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朝廷对丁忧的官员可进行挽留,是为夺情。不过,夺情的官员在名声上可就不那么好听了。前朝的内阁辅臣刘吉,就曾因此而为百官所不齿,声名狼藉。”杨晨又进一步解释道。
而当听到这话后,杨震的心里原来模糊的想法已清晰了起来,目光也渐渐有了神采:“这或许就是他张居正最大的罩门所在了。只要他在老家的父亲张文明一出了事,他要么选择就此离开京城——三年时间可会改变太多东西了;要么,就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在他的脑海里酝酿起来。
“二郎,你到底打算对付什么人?”见他这副表情,杨晨便猜到了什么,心里不觉一紧。
“大哥,这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杨震只是淡淡一笑,含糊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