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

残阳如血，斜照着枯林衰草，萧索的秋风卷起落叶，刮得树枝呜呜作响，听在耳中倍感凄凉。在这荒败的景色中，妖族大军迤逦而行，迈着艰难的脚步，个个垂头丧气。回首战争初期，灭仙界，攻神界，几乎无往不胜，何等的斗气昂扬。混元天尊阵亡，夸父被打得龟缩在雾嶂山峰，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而最后却在人界遭受到挫折，不甘，非常的不甘。

很多好战分子都有意奋战到底，定要和仙人阵营斗个你死我活，但大长老白泽制止了他们的行为：“我军伤亡过多，不宜继续消耗下去，就此退兵休养生息吧。”

主帅阴武罗则补充道：“这场战争只不过暴风雨的前奏而已，盘古空间很快还会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我们无须懊恼，坐山观虎斗或许对妖族最为有利。”

不管祈愿和平的还是心性好战的，都被两人的话打动，没有谁再出言反对，不过内心深处的丧失感还无法彻底消除。败仗，毕竟是难以形容的耻辱。何况妖界至尊命都搭在了这场战争上，由不得他们不伤感。但无论多么伤感失落，都及不上那位女孩深刻。

生命还未行至尽头，就猝不及防地失去至爱，佑翎只觉着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灵魂被挖空了一半，随着无痕的消失而埋葬。佑翎呆呆地坐在凌云御车内，无论睁眼闭眼都是那道坚毅而温柔的身影，仿佛他还在身边，细心呵护着她母子俩。

“无痕。”

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眼角浮起一层温度，但因为干涩得异常，而再没有流出泪水——终生的泪水已经流完了吧，是时候该坚强起来。她彼岸花佑翎还孕育着小小的生命，不能在此被击倒，悲恸不可以忘记，而将来还需期待。

“复仇吗？”大长老白泽曾委婉地表达出此类含义，夫君无痕、婆婆柳宿仙子都于战争中牺牲，按理说应该报仇雪恨，但无痕离开前告诫她说：“为夫是为妖界而死，不可以私仇视之。”

所以佑翎断然拒绝了，她轻轻地爱抚着腹部，无论生下来的是男是女，他都该有自己的人生，而非被复仇所缠缚、走上和父亲同样的道路。复仇的道路太过艰辛、血腥冷酷，很多时候甚至需要泯灭人性。

佑翎还记得初识无痕，她是水边还未化形的彼岸花，他是孤独沉默的年幼男孩，两两相望了无数个日月。无痕每次到来都带着遍体鳞伤，平静的目光悠缓寂寞，深藏着迷惘怅然的情绪，似乎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活。

佑翎后来才知晓，无痕作为天枢星君的遗腹子而出生，从小就被母亲用各种严酷方式敦促修行，灌输为父亲报仇的概念。但复仇的毒液始终未能渗透他的内心，无痕仅能从母亲热切的讲述中想象父亲慈爱的模样，以及天帝昌骆如何的疯癫凶狠，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太过遥远，以至于无法同灵魂产生共鸣。

最后无痕被推选为妖界至尊，佑翎才能从他身上看到应有的光辉，作为王的骄傲、悲悯以及勇于担责的气概。那样活着的无痕君才算真实，而水边那位孤独迷惘的小男孩仅依从别人命令而存在，被束缚的灵魂黯淡无色——如果无痕一直这么沉沦下去，他大概仅能作为棋子终结悲哀的一生吧。悲壮和悲哀，前面附加的词仅仅一字之差，生命的质量便大为不同。

佑翎低首慈爱地看着腹部：“无痕，你的意志，为妻会传承下来。”

至于提议被拒绝的大长老白泽，并没有因此而气恼，从更为理性的角度思索未来方向，鼓动妖尊之子复仇显然不可取，绑架别人的人生也不符合自己的道义，何况还不知晓未出生的孩子有无继承妖尊之位的资质。就算有资质，将来发动战争就好吗？

“天武修罗，星坠妖冥。血影暗渡，只待山河永寂……”

白泽喃喃默诵着，这几句偈语大战前夕突然出现在自己卧室的墙壁上，遒劲的笔迹用了醒目的血红色。白泽虽然不知晓具体来自哪位神祗的警告，但多少有些在意，对方明确在告诉他已经知晓妖族的举动。但妖族仍旧执意发动了战争，最后弄得兵败帝都。

“山河永寂，乃是妖尊陛下的神之领域，呵呵，真不是什么好名字。”

白泽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容，抬眸眺望着空旷高远的秋空，怅然的情绪萌生。失去了暗魇妖尊和众多将领，妖族元气大伤，崛起显然已经无望。那么可以期待和平么？萧宇凡能否完成一统六界的壮举，而后他对神、仙、人、妖、魔五族的认知如何？

白泽闭了闭眼，再次悲凉地微笑道：“与其期待盘古再世，不如从自身努力，还比较现实些。”

******

仙人营帐。

烛火恍惚摇曳，映照出椅子上呆坐的人影。萧宇凡双手交叉，托着下巴，脸颜露出迷惘沉思的神情，透出内心的不可解。自从战争结束，他保持这个姿态已经有两个时辰左右，心情似被石块压着那般沉重，梦中的现实的臆想搅成一团，几乎令他无法喘息。

天帝昌骆还活着！？

给予萧宇凡的第一感受不是激动，而是无与伦比的忿怒。既然还活着，那么多年为何不露面，致使天帝之位高悬。混元天尊等人背负起不属于他的责任，最后在战场阵亡。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萧宇凡替天帝昌骆找寻着理由，手臂搭在腿边，缓缓闭拢眼睛，身体向后仰靠着椅背，倦怠感笼罩全身。打胜仗了，却无法品尝到胜利的喜悦。神仙、妖族皆有超过半数的人员伤亡，蓝赫无法领兵凯旋；师兄玄凛已向星华仙子求婚，但永远无法听到她的答复。

残酷荒谬无过于战争，眼下再次见证了这个该死的真理。

帐篷的帘幕掀开着，抬眸便能望见深邃的天幕，漫天的星辉闪烁不停。深秋的晚风呜咽仿若悲凉的哀歌，夜色变得浓重深沉，将时间都拉伸得迟滞。往后六界的走向会如何？萧宇凡心中也没有定论，越是期待的越难发生，越是害怕的事情往往到来。

妖族暂且不会再有动静，天帝昌骆现身后，白泽和阴武罗突然决定无条件退兵，不再坚持追索什么利益，只希望女娲能妥善安置他们妖族。萧宇凡对此自然很欢迎，没有刻意去追问他们改变理由的原因。

但作为罪魁祸首的鬼面尊者并未被天帝昌骆打败，而是顺利逃往了鬼界。以他诡诈好事的性子，定会谋求东山再起，下次他会摆弄哪些棋子？萧宇凡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最后想到好友谢灵均，现任的魔界至尊。

谢灵均于决战前夕离开，至今未有他的丁点消息。好友说要去能提供力量的地方，有了这般深重的**，只怕会被鬼面尊者利用。萧宇凡满脸忧虑，烦躁地搔了搔脑袋，就差点唉声叹气。

“有什么苦恼吗？”冷不防传来清美的女声，萧宇凡睁开眼睛，蓦然瞥见帐篷门前倚着一道倩影，对方正有些好笑地望着他。

“林、林姑娘！？”萧宇凡口吃地唤出这个名字，而后平缓了语气询问道：“那么晚，还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