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得一识海中的记忆碎片里,那些坐在学堂中的孩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这在李得一看来,简直是不敢想象的,那个朝代得多富裕?每个孩子都能有一本书!而且更要命的是,李得一还看到,有个孩子甚至随意把书撕着玩。李得一在窗外仔细盯着那个撕书的孩子,想知道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居然如此纨绔。
书在李得一眼里,那是稀罕的好东西。自己学识字的时候,根本就没书,就是师哥在纸上写一个字,自己学一个。末了师哥写字的那张纸,李得一还都当成宝贝,仔仔细细地收好。
记忆碎片随着他的心意而动,让他看清了那孩子的脸庞。这孩子看起来好眼熟,可李得一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
教室里,正在上课走神的木玉峰忽然间若有所思,抬起头望向窗外,随手从数学课本上撕了一片书页,塞到自己嘴里嚼起来。咦,刚才明明感到窗外有人盯着自己?“木玉峰!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走神的木玉峰,刚才根本没听课,自然不会做这道题。1
那孩子上前黑板前面回答问题去了。黑板,李得一以前在记忆中就认识了此物,并且尝试着做了出来。现在他对那些孩子手中的书更加好奇。
记忆碎片随心而动,记忆里浮现出一段字,李得一瞬间就得知,这些孩子手中的书,叫做课本。每个课目都有相应的课本,这些孩子每人都有几十本书。知道这个情况之后,李得一再次被这个朝代的富庶所震撼。这么些年下来,要是不算那些衙门卷宗,李得一看过的书,加起来还不到十本。这些孩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每个人却都已看过几十本书,真是难以置信。
受到昨晚识海中出现的画面启发,李得一决定模仿那记忆画面中的内容,他也要编纂课本,也要给每个学员都发一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就连李得一,都被自己的大胆想法所震惊,那要花多少钱?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从哪里找那么些会写字的人来抄书?若要刻印,就要有会刻雕版的印书匠,然而眼下整个定北县都找不着一个。
尽管有这么多困难,然而李得一身上那股子庄户人家特有的犟劲儿,再次帮了他的忙。李得一决定咬着牙把这事儿干下去,他就不信,就是不服。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五年,总有一天,他也要把那课本发到每个学员手里。事儿得一步一步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先把这学堂的章程都拟出来,然后再想课本的事情。
与这仨铁匠商议了半头晌,终于大略定好了学堂的各种章程。这时也到了吃晌饭的点儿,李得一亲自去火头营,从王壮彪那儿取来好酒好菜,跟这仨铁匠好好吃喝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一回到屋里,李得一马上坐在那小桌旁,拿过一张纸开始写告示,共有两种,其一是奖赏一千枚金钱,求造甲良方,最好是平周朝太祖时传下来的技艺,其他亦可。其二就是,新成立的定北刚铁学堂招收学员,学成之后,统一给予威北营二等战兵待遇,其中的优异学员可以配发乌木牌,享受一等威北营战兵待遇。
之所以求造甲良方,并且写明求平周太祖年间的造甲良方,只因李得一曾在《太祖定乱演义》中读到,当时平周太祖麾下的兵马,每个兵士都身披这种板甲作战。而且演义中写着,太祖定国之后,国力鼎盛时期,那时的皇家钢铁局,可以做到日产近千套板甲。
李得一亲自测试过这板甲的防御力,防御力确实远超现在威北营所有的几类铠甲。这板甲如此之好,产量又可以做到如此之高,为何会在六百年后的今天彻底消失不见?乃至于到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人会打制这种板甲。李得一越想这事儿越觉得奇怪,按照道理来讲,根本讲不通啊。这么好的东西,应该代代相传才是,怎么会渐渐消失?现在才十五岁的他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好多事儿,按照世间的道理,就是讲不通的。2
连夜把告示写了二十份,第二天一早,李得一的两种告示就贴了出去。围观的百姓和威北营控制下的流民,都对那高额的赏金眼馋不已,可等看到下面的内容,又纷纷摇头不止。六百年前的造甲术,谁还会记得,就算有家族秘密传承了下来,多半也不会在这西北犄角旮旯,小小的定北县中找到。
到了下午,李得一带着孩子们来到了告示附近,搬了一溜桌子来,然后让韩福敲响了铜锣。“各位乡亲们,俺威北营的‘定北钢铁学堂’开始招收学生了,学成之后优异者,配发威北营乌木牌!正式享受一等战兵的待遇!”
附近百姓听到这吆喝,轰一下,登时就炸了。威北营正式一等战兵的乌木牌是个什么待遇,他们还不太清楚。可是他们知道,如果自己能拿到威北营的那种普通木牌,就是那种威北营给招募的民壮发的,做工领工钱用的木牌,那就了不得了!
现在这块最普通不过的木牌,在定北县百姓和流民眼里,就代表着几十枚银钱,而且是年年都有!有了这块木牌,家里每年凭着给威北营做工,就能领到几十枚银钱的收益,两三年积攒下来,一家人直接就能脱贫致富。什么儿子娶媳妇,翻盖三间新的大瓦房,修一溜东屋,这些平时只敢做梦时想想的事儿,统统就能实现。
定北县有上千家现成的例子,现如今这些拿到威北营做工木牌的人家,可成了全县人眼里的香饽饽。都是各家争抢着嫁闺女,说媳妇的对象。
按说威北营给的枚银钱并不算多,就是那些乡间小地主,每年的收益,也有几百枚银钱。可威北营给的这笔钱,它稳定啊!旱涝保收!从不拖欠。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份稳妥!大家都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就是求个安稳么。
可威北营自从那次修抗旱水渠以后,只给自己控制下的流民发木牌,再也没给定北县百姓发过新的木牌,招工干活,也只找这些领到木牌的人家。这让定北县不少百姓眼热之余,心里也暗暗着急,都盼着什么时候,再发一次这种“凹凸”形制两块木牌。
不少泼辣善妒的婆娘还在家里天天唠叨自己的汉子:“你瞅瞅咱隔壁那大头王老二,自打领到威北营的木牌,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现在人都不稀得上咱家吃饭了。隔三差五,那王老二自己就买顿猪头肉吃吃,也不分给咱点,亏得当初还天天喊他上家吃饭来。大头他爹,你也去威北营外头转转,再遇到招工发木牌的事儿,就是拼了命,也得报上名!”
“哎,你放心吧,大头他娘,俺现在天天都去威北营外头转一圈儿,只要再招工,俺小头保管头一个就报上名!”这个自己头小却生了个大头儿子的老实汉子,连声答应着。
现在李得一喊出要给学员发给战兵的乌木牌,老百姓直接就炸了,呼啦一下,就涌上来一大群,迫不及待张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场面直接就混乱起来,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七嘴八舌,大声询问的百姓。
的亏李得一早有准备,让大嗓门的郭二牛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旁边吆喝开了:“本次招人只招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壮,进入学堂脱产学习两年,管吃管住。两年学成之后,先配发二等战兵木牌,就在威北营效力。学堂执行的是威北营的军法,若是有不服从命令的,好吃懒惰的,不肯用心学习的,一律按照军法处置!”这些都是上午的时候,李得一现交给这些孩子的。
这个‘定北钢铁学堂’在李得一心中,就是未来威北营全部刀甲的制作总局,因此必须得招收大量的学员。而且打铁这个活计,经验积累很重要,所以若要学,那就必须脱产学习,一整天都靠在这上头,才能学得精,学得成。李得一头一批招人,就打算招满五百人,学完两个月的简单识字课程之后,就要分配他们去学习炼铁炼钢,等等各个相关课目。
养活这五百脱产的青壮,对目前的威北营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两年之后若是不能顺利达成李得一预计的效果,那威北营就要损失惨重。
为此李得一决定对学堂按照威北营的军规,进行军事化管制,决不允许有人跟着在其中厮混,必须保证来的人都要认认真真学习,一个个还都得学有所的成,俩年后能派上用场才行。
用了两天的功夫,李得一在流民和定北县百姓当中,挑选出合适的五百青壮,都是老实人,那些想来偷懒耍滑混日子的,李得一是毫不留情,当场把这些懒汉打昏,拿绳子一捆,送到了威北营的小铁矿场里挖矿去了。
李得一此时已经做好了打算,剩下这些日子,除非有战事,否则自己每天就住在这‘定北钢铁学堂’里,必须尽全力先把这个学堂办好。现在虽然学堂的房子还没盖起来,但可以先用伤兵营的地方,给那些青壮上识字课。这个课程自己熟悉的很,现在那帮孩子也都认得不少字儿了,也可以帮着自己。
识字课程教授的还算顺利,这五百青壮,多数都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实在养不起这个大肚饿孩子,听说威北营顿顿管饭,这才送来。对付这帮老实孩子,也很简单,只要说一句不学会这些字儿,就没饭吃,这些人就会头拱地,撅着腚,咬着牙拼命地学。这两个月,也不能光学认字儿,在下午的时候,李得一会让那仨铁匠中的一个,来简单跟他们讲讲打铁炼钢的事情,先给他们打个底儿,脑子里留下那么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再说。
现在那仨铁匠可成了大忙人。他们应承了李得一的提议,一心想改变自己的匠人贱籍的身份,成为夫子先生那样的风光人物。纷纷都拿出了一些自己掌握的绝技,其中有个叫鲍山的,就说出了他在皇家钢铁局时学来的炼铁高炉,据说这还是太祖年间传下来的高炉样式。
得知这个消息,李得一特意当着仨铁匠的面奖励了他一百枚银钱,并鼓励他再多多贡献这样的良法。这高炉对威北营众人来说,还是新鲜事物,因此根本没有人会造,必须要鲍山亲自指点才行。在造这个高炉过程中,李得一给干活的兵士下了严令,必须叫鲍山先生,或者夫子。
有了鲍山打头,其他俩铁匠也都拿出了真东西,当然也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这样一来,威北营修建学堂,就必须要这仨铁匠亲临现场指导,除了他们,没人知道那些特殊的炉子和双向进风的风箱该怎么安排建造。在这个过程中,三位铁匠也慢慢从匠人贱籍,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从内到外,正式成为夫子,先生,为人传道授业解惑。
李得一这天正在给青壮们教授识字课程,外面就有兵士高声报告:“小小医官,小医官喊你去。”李得一心中有数,知道师哥为啥派人来喊自己,让孩子代自己先教着,匆忙就跑了出去。